千颅沼的瘴气比血池更粘稠,带着腐烂脑髓和淤积怨念的腥甜,沉甸甸地压在口鼻之上。沈九背着沈彦,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冰冷的、没过小腿的粘稠黑泥中。每一步抬起,都带起沉闷的“噗嗤”声,泥浆里翻涌出细小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更浓烈的腐臭。沈彦的头无力地垂在他颈侧,滚烫的呼吸如同破旧风箱的嘶鸣,断断续续地喷在他耳后,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死亡临近的腥甜气息。
“肉团”被他粗暴地塞在胸前破烂衣襟的夹层里,那粉红色的小东西似乎也感应到环境的剧变和沈彦生命力的流逝,出奇地安静,只有紧贴着沈九皮肤的细微颤抖,传递着无声的恐惧。它偶尔会用冰凉光滑的小脑袋蹭一下沈九的胸膛,那微弱的依赖感,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得沈九心烦意乱。
沈彦的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的体温高得惊人,隔着破烂的布料也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热度。断腿的扭曲角度在泥泞的跋涉中变得更加狰狞,腰腹和胸前的伤口被污泥浸染,边缘的紫黑色毒素如同活物般向周围缓慢蔓延。大腿上那道为了吸引魔物而自残的伤口,虽然被沈九胡乱用撕下的衣条勒紧,但暗红色的血水依旧不断渗出,在黑色的泥浆里晕开一小片诡异的深色。
“呃……水……” 背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
沈九的脚步猛地一顿,身体绷紧。他侧过头,只能看到沈彦灰败的侧脸和干裂起皮、不断翕动的嘴唇。那双曾经燃烧着执念火焰的眼睛,此刻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滚烫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一股强烈的烦躁和无处宣泄的暴戾瞬间冲上沈九的头顶。
水?在这片恶臭的泥沼里找水?还要喂给这个把他当成别人、自己找死、现在又拖累他的疯子?!
他几乎要冷笑出声,想把背上这沉重的负担狠狠掼进泥潭里,看着他被这污秽的沼泽彻底吞没。衣襟里“肉团”细微的颤抖却像无形的绳索,勒住了他即将爆发的动作。他猛地吸了一口带着腐臭的空气,冰冷刺骨的瘴气呛得他肺部生疼,也强行压下了那股毁灭的冲动。
他沉默地环顾四周。除了无边无际、翻涌着气泡的黑色泥沼,就是那些半埋在泥沼中的、形态各异的头颅化石。它们有的像人类,有的似兽类,更多的则扭曲得无法辨认,空洞的眼窝和张开的口腔无声地诉说着永恒的绝望。视线所及,没有任何水源的迹象。
“忍着!” 沈九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他不再停留,重新迈开脚步,每一步都踏得更加沉重,溅起的黑泥几乎要没过膝盖。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泥沼中,一片巨大的、如同枯死巨树根系般盘根错节的阴影吸引了沈九的注意。那并非植物,而是某种巨大生物的石化骸骨,大半沉在泥沼之下,只有嶙峋扭曲的顶端探出水面,形成一个天然的、相对干燥的遮蔽所。骸骨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散发着微弱腐殖质气味的深绿色苔藓。
就这里了。
沈九背着沈彦,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过去,费力地爬上那巨大骸骨形成的“小岛”。他将沈彦小心翼翼(动作却依旧带着一股生硬的粗暴)地放在相对干燥的苔藓上。沈彦的身体一接触到地面,便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乌紫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更多的血沫涌出。
沈九看着他那副濒死的惨状,胸口那团无名火再次升腾。他粗暴地撕开沈彦胸前被污血浸透的破烂衣物,露出底下那几道深可见骨、边缘泛着紫黑色的恐怖伤口。毒素如同蛛网般在伤口周围的皮肤下蔓延,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靛青色。腐臭的气味更加浓烈。
“蠢货!” 沈九低骂一声,目光凶狠地扫视着四周。他记得沈彦之前用那种暗绿色的苦叶子处理过伤口。他跳下骸骨小岛,在边缘的泥沼里摸索。冰冷的污泥浸没到他的大腿根,无数细小的、如同蛆虫般的魔物在指缝间蠕动,带来令人头皮发麻的触感。他强忍着恶心,摸索着,扯下几片边缘带着锯齿的暗绿色阔叶植物,又胡乱抓了几把深绿色的苔藓。
回到骸骨上,他生起一小堆微弱的火——用的是沈彦之前教他的方法,摩擦骸骨上干燥的部分引燃苔藓。火焰很小,在浓重的瘴气中艰难地跳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