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回侯府的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平稳行驶。
车厢内,姜舒滢像只倦极的小猫,蜷缩着身子,头枕在姜懿莞的腿上,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姜懿莞垂眸,看着妹妹恬静的睡颜,眼中满是温柔与怜惜,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开妹妹额前散落的几缕碎发,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蝴蝶的梦。
“唔……”姜舒滢在梦中呓语了一声,往姐姐怀里蹭了蹭。
姜懿莞唇角微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低声哄道:“睡吧,快到家了。”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如同空谷幽兰,幽幽地传入车厢。
那琴声清泠,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哀怨与孤寂,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
姜懿莞的动作蓦地一顿,秀眉微蹙,心中泛起一丝疑惑。
她凝神细听,那琴声断断续续,却又异常清晰。
“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在此抚琴?”她喃喃自语,这附近并非什么风雅之地,倒有些僻静,寻常人家断不会在此时奏乐。
她心中的疑窦越来越深,终究按捺不住。
小心翼翼地将姜舒滢的头挪到柔软的靠垫上,为她掖好盖毯,姜懿莞轻轻掀开马车的帘子一角。
“车夫。”她的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吩咐,“你先送二小姐回府,仔细照看,我稍后便回。”
车夫虽有些诧异,但不敢多问,恭敬地应了声:“是,大小姐。”
姜懿莞利落地跳下车,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循着那缕琴声,向一条更显幽静的小巷走去。
夜色如墨,小巷深处更是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几点微弱的灯火,勉强勾勒出两侧斑驳的墙壁。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姜懿莞心头一凛,脚步却未停歇。
琴声似乎就是从小巷深处传来的。她一步步深入,脚下的石板路凹凸不平,发出轻微的声响。
就在她走到一个拐角处时,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黑影,如同鬼魅般,倏地从小巷的另一端一闪而过,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谁?”姜懿莞低喝一声,心中警铃大作,脚下加快,正要追上前去看个究竟,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猛地攥住,一股巨大的拉力传来,她身不由己地被拽进了旁边一扇虚掩的房门内!
“砰!”门被迅速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夜色与琴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姜懿莞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她眼疾手快,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入袖中,指尖已触到一个小巧的瓷瓶——里面是她常备的迷药。
只要她手腕一扬,瓶中粉末便能散开,足以让寻常人瞬间失去知觉。
然而,就在她即将出手的刹那,那只攥着她手腕的手微微一用力,精准地扣住了她的脉门,让她动弹不得。
那力道沉稳而熟悉,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强势。
姜懿莞心头一震,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容。
挺拔的身形,俊朗的眉眼,即使在昏暗中也难掩其卓然风姿。
“迟昱礼?!”她失声叫道,语气中充满了惊愕与不解,“怎么是你?你为何会在此地?”
迟昱礼见她认出了自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松开了她的手腕,但目光依旧紧锁着她,带着一丝审视与不易察觉的关切。
“你呢?深更半夜,为何独自一人闯入这僻静小巷?”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似乎在责怪她的鲁莽。
姜懿莞揉了揉被攥得有些发红的手腕,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她抬眼,这才注意到,在迟昱礼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个锦衣少年,眉目间与迟昱礼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显稚嫩些,此刻正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是迟瑾郁。
她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着迟昱礼微微颔首,语气缓和了些:“多谢……殿下出手。方才之事,是我唐突了。”她不愿多言,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既然是太子殿下,那我便不打扰了,告辞。”说着,便转身准备开门。
“等等!”迟昱礼却再次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碰到她的肌肤,让姜懿莞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外面那个影子,有危险。”迟昱礼沉声道,目光锐利地看着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姜懿莞闻言,脚步一顿,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影子?殿下说笑了,影子不过是光线造成的幻象,又怎会有危险?”她只当他是想找借口留她,心中对这兄弟二人深夜出现在此的疑虑更重了。
“姑娘,我皇兄并非玩笑。”这时,一直沉默的迟瑾郁上前一步,对着姜懿莞拱手道,他的神色十分严肃。
“实不相瞒,大理寺近日接连收到报案,这条小巷,还有附近几条街道,近日来已经离奇死了好几个人了。”
姜懿莞脸上的不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离奇死亡?”
“正是。”迟瑾郁点头,声音压得更低了,“死者身上并无明显外伤,死因不明。更诡异的是,据附近的居民说,几乎每晚酉时过后,这附近就会响起这样的琴声。
而每次琴声响起后不久,便会有人丧命。他们还说……亲眼看见过一个飘忽不定的黑影,如同鬼魅般在巷中穿梭,杀人于无形。
所以,大家都说,是影子在杀人。
姑娘,你方才看到的,恐怕就是那传闻中的‘影子’,此刻出去,实在太过危险!”
迟瑾郁的话条理清晰,语气诚恳,不似作伪。
姜懿莞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细细分析着迟瑾郁的话,琴声、黑影、离奇死亡……这一切都透着一股诡异的邪气。
她本就不是胆小怕事之人,此刻听了这般说辞,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激起了她的探究之心。
“琴声……黑影……离奇死亡……”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越是如此,我越要出去看看。”
“不可!”迟昱礼立刻反对,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太危险了!”
姜懿莞却只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清冷而坚定,带着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执拗。
“殿下,此事蹊跷,若真是有歹人作祟,放任不管,只会有更多无辜者受害。我不能坐视不理。”她说完,不再犹豫,猛地拉开了房门。
“姜懿莞!”迟昱礼低喝一声,看着她毫不犹豫踏入黑暗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焦急与无奈。
他几乎是没有任何思索,便提步跟了上去。他不能让她独自一人涉险!
留在原地的迟瑾郁看着自家皇兄那略显仓促的背影,又看了看姜懿莞消失在拐角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抚了抚额,低声咕哝道:“哎……皇兄啊皇兄,你这……根本就是不打自招嘛。什么担心危险,我看你是担心她吧!这下可以完全确定了,我这位皇兄,对这位姑娘,可是心悦得紧呐!”
他叹了口气,也不敢耽搁,急忙追了上去,嘴里还不忘喊道:“皇兄!等等我啊!你们两个都这么冲动,出了事怎么办!”
夜色更深,小巷里的琴声似乎已经停歇,但那股无形的危险,却仿佛更加浓重了。
姜懿莞甫一踏出房门,晚风带着湿冷的寒意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屋内的暖意。
那若有若无的琴声此刻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余下死一般的寂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影子往哪边去了?”姜懿莞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幽深的巷子。方才那黑影一闪而过,速度极快。
迟昱礼紧随其后,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巷子深处的一个岔路口,沉声道:“左边!”他话音未落,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姜懿莞与迟瑾郁对视一眼,也立刻提气跟上。
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惊起了墙头上几只栖息的夜鸟,扑棱棱地飞向夜空。
巷子两侧的房屋门窗紧闭,漆黑一片,仿佛所有的生机都被这夜色吞噬。
姜懿莞、迟昱礼与迟瑾郁三人脚步匆匆,转过一个幽深的拐角,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骤然停步,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只见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男子,正背对着他们,像一头失控的野兽般,用自己的额头一下又一下,疯狂而沉闷地撞击着冰冷的墙壁。
“咚…咚…咚…”那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
而在那男子身后不远处,一个模糊的黑影静立着,仿佛一个冷漠的看客,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场自毁的悲剧,周身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喂!那黑影!站住!” 迟瑾郁年轻气盛,又嫉恶如仇,见状不及细想,一腔怒火与急切脱口而出,声音在巷子里炸响。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出现,闻声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当他瞥见迟瑾郁已然怒气冲冲地朝自己奔来时,毫不犹豫,像一道离弦的黑箭,迅速转身没入巷子更深处的黑暗,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了。
“可恶!”迟瑾郁正欲追赶,却被迟昱礼喝住。
“瑾郁,先看那人!”迟昱礼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姜懿莞与迟昱礼早已快步冲到那撞墙男子身边。
姜懿莞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探了探男子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颈动脉,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她缓缓站起身,眉头紧蹙。
迟昱礼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男子的状况,沉声问道:“怎么样?还有气吗?”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希望能从死者口中得到些许线索。
姜懿莞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惋惜与沉重:“已经死了。”
生命的消逝总是令人扼腕,更何况是如此惨烈的方式。
她看着男子额头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心中疑窦丛生,这真的是单纯的自杀吗?还是…
迟昱礼眼神一凛,点了点头,迅速做出决断:“瑾郁。”
他转向还在为追丢黑影而懊恼的弟弟,“立刻回大理寺,带些人手过来,将死者妥善运回寺中,仔细查验!”
“是,皇兄!”迟瑾郁虽有不甘,但也知道查案要紧,立刻应声,转身便朝着大理寺的方向飞奔而去,脚步急切。
不多时,迟瑾郁便带着几名大理寺的侍卫匆匆赶回。
侍卫们向迟昱礼行礼后,便熟练而谨慎地将死者抬上早已准备好的担架,迅速撤离了现场。
巷子里只剩下姜懿莞、迟昱礼和迟瑾郁三人。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姜懿莞望着侍卫们离去的方向,心中那个念头愈发清晰。
她转过身,看向迟昱礼,眼神中带着恳切与一丝期待:“太子殿下。”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方才那黑影形迹可疑,死者死状又如此蹊跷。我…我怀疑此案或许并不简单,不知太子殿下可否允许我…与你们一同查案?”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迟瑾郁一听,下意识地就要开口拒绝:“这怎么行!查案乃是我大理寺…” 他觉得姜懿莞一个女子,又是一介平民,卷入这种凶案太过危险,而且也不合规矩。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迟昱礼便已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决断:“瑾郁,无妨。”
他看向姜懿莞,目光中带着欣赏与信任,“姜姑娘心思缜密,观察入微,方才判断死者状况也十分准确。此案诡异,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多一份思路。我允了。”
姜懿莞闻言,眼中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芒,仿佛黯淡的夜空中点亮了星辰。
她没想到迟昱礼会如此干脆地答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与感激:“多谢殿下!” 她的声音里难掩雀跃,连日来的压抑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皇兄!”迟瑾郁瞪大了眼睛,看看自家皇兄,又看看喜形于色的姜懿莞,心中那股别扭劲儿又上来了。
他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语气中带着几分酸意和“果然如此”的了然:“哼,我就知道…皇兄你果然是心悦姜姑娘,才会这般破例!”
他觉得自家皇兄对姜懿莞的维护和信任,已经超出了见过两面的陌生人的范畴。
嘀咕归嘀咕,他还是快步跟上了已经准备离开的两人,嘴里还不忘补充一句:“喂!等等我啊!就算要查案,也得让我跟着,万一有危险呢!”
迟昱礼脚步微顿,回头看了一眼口是心非的弟弟,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却并未反驳他那句“心悦”的调侃,只是淡淡道:“走吧。”
姜懿莞脸颊微红,嗔怪地看了迟瑾郁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加快脚步,跟上了迟昱礼。
三人朝着大理寺的方向走去。
而就在他们转身离去后不久,巷子入口处那片更深沉的黑暗中,一双眼睛悄然睁开,幽幽地注视着迟瑾郁离去的背影。
那目光复杂难辨,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趣味?
黑影在黑暗中伫立片刻,如同融入环境的墨色,再次隐匿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