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晓晓

苏晴觉得自己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沉重，混沌，轻轻一碰就有无数混乱的碎片要溢出来。

那个关于湖边的“梦”之后，各种模糊的画面和感觉开始更频繁地侵袭她。

她闻到某种消毒水的味道，会突然心悸；看到电视里快速闪过的车祸镜头，会莫名窒息；甚至有一次张妈做了一道糖醋鱼，那酸甜的味道让她胃里一阵翻搅，差点吐出来。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常常对着一个地方发呆很久。

顾景琛把她的不安看在眼里。

他不再刻意保持距离，而是更频繁地待在她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沉默地陪伴。

他看她的眼神，那份沉重和痛楚日益明显，几乎不再掩饰。

这天夜里，雷声炸响。

苏晴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跳狂乱。

梦里又是刺眼的车灯，玻璃碎裂的尖啸，还有冰冷刺骨的雨水砸在脸上的感觉。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清晰。

她蜷缩起来，把脸埋进膝盖，浑身发抖。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苏晴？”门外是顾景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没应声，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自己。

门被轻轻推开了。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光亮，走到床边。

他看到她缩成小小的一团，在巨大的床上瑟瑟发抖。雷声再次滚过，她明显地颤了一下。

他在床边蹲下身，保持着一个不会惊吓到她的距离。

“做噩梦了？”他的声音在雷雨的间隙里显得异常低沉温柔。

苏晴从膝盖间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闪电照亮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情绪浓得让她看不懂。

“嗯…”她带着哭音，“车…好多雨…好冷…”

每一个词都像冰锥，狠狠刺进顾景琛的心脏。他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手背青筋凸起。

他看着她苍白脆弱的脸，看着她眼里纯粹的恐惧和迷茫，那苦苦维持的理智和冷静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不能再等了。他不能再看她独自承受这种无名的恐惧。

他伸出手，极其缓慢地，用微颤的指尖，轻轻拂开她汗湿的额发。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

苏晴被他指尖的温度烫到，微微一缩，却没有躲开。

他的眼神像是有魔力，将她定在原地。

“苏晴，”他看着她，声音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看着我。仔细听我说。”

窗外雨声哗啦，雷声轰鸣，但他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地穿透这一切，落入她耳中。

“你不是苏晴。”

苏晴茫然地睁大眼睛。

“你不来自福利院。你和俱乐部也没有关系。”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紧锁住她，不容她逃避，“你的名字，叫林晓。”

林晓…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不是劈在窗外，而是狠狠劈进苏晴的脑海！

剧烈的刺痛猛地袭来！她痛苦地抱住头，呻吟出声。

无数混乱的碎片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冲撞！

明媚的阳光下，一个女孩笑着在画架前调色，喊着一个名字：“景琛！快来看我调出的蓝色！”

昏暗的电影院里，共享一桶爆米花，手指无意间触碰，心跳如鼓。

争吵！激烈的争吵！雨很大，她哭着跑开… 然后，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玻璃破碎的巨响！无边的黑暗和冰冷…

“啊——！”苏晴发出痛苦的尖叫，身体蜷缩得更紧，不住地颤抖。

“晓晓！”顾景琛再也忍不住，猛地将她整个人紧紧、紧紧地抱进怀里！

他的手臂用力到极致，仿佛要将她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永不分离。

他的身体也在发抖，下颌紧紧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哽咽破碎：

“是你…真的是你…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晓晓…我的晓晓…”

他一遍遍地喊着那个名字，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浸透骨髓的痛苦。

苏晴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头痛欲裂，混乱的记忆和现实交织，让她恐惧万分。

“不…不是…我不知道…放开我…”她语无伦次地哭喊，拳头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胸口。

顾景琛任由她打，只是更紧地抱住她，声音低沉而坚定，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

“你是林晓。你是我的爱人。三年前，我们吵了一架，你出了车祸…然后你就不见了…我找了你整整三年。

他的话语像钥匙，强行插入她记忆的锁孔，粗暴地转动！

更多的画面涌现！

他板着脸给她挑出她不喜欢吃的青椒。 他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星光漫天。 他们依偎在沙发上看老电影，他低头吻她的发顶。 还有那场争吵…她说要分手，他冷漠地说“随便”…

“不…不要…”林晓哭得喘不过气，记忆的洪流几乎要将她淹没撕碎，“为什么…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不要我了…”

她无意识喊出的这句话，像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刺中了顾景琛心中最痛、最悔恨的那一处！

他浑身一震，抱紧她的手臂微微松开些许，低头看着怀里哭得几乎晕厥的她，心脏疼得缩成一团。

“是我的错…”他声音沙哑，眼眶通红，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滴在她脸上，滚烫，“都是我的错…晓晓…我从来没有不要你…我找了你很久…很久…我以为你死了…”

他捧起她的脸，拇指颤抖地擦去她满脸的泪痕，强迫她看着自己，眼神里是浓烈的、毫不掩饰的痛楚和爱意：

“看着我，晓晓。是我，我是顾景琛。你的景琛。”

林晓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她泪眼模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那张总是冷漠的、带着嘲讽的、让她害怕又困惑的脸。

此刻被泪水浸湿，被痛苦扭曲，却奇异地和她记忆深处某个年轻、骄傲、偶尔温柔的脸庞重合在一起。

那些冰冷的疏离，那些突如其来的怒火，那些隐忍的注视，那些笨拙的“好”…此刻都有了答案。

原来，那层层坚冰之下，包裹着这样汹涌的、痛苦的、从未熄灭的爱与思念。

心防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她不再挣扎，只是仰着脸，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看着他，一遍遍确认着记忆和现实。

窗外，雷声渐远，雨声淅沥。

房间里，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啜泣和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林晓抬起虚软的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湿润的脸颊，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不确定的颤抖：

“景琛…？”

这一声呼唤，穿越了三年的生死茫茫，穿越了失忆的混沌迷雾，精准地落在了他的心尖上。

顾景琛闭上眼，泪水再次滚落。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是我。”他哽咽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晓晓…欢迎回来。”

苏晴看着他，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看着他眼里那片为她而溃堤的海洋，心里那片巨大的、冰冷的空白，仿佛终于被某种滚烫的情感缓缓注入。

她慢慢地、试探性地，伸出双臂，回抱住了他精瘦的腰身，把脸埋进他带着湿气和熟悉气息的肩窝。

这个拥抱，隔了三年，隔了一场死亡，隔了无数误会与伤痛。

但终究，还是再一次拥抱到了彼此。

顾景琛感受到她的回应，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更紧地回抱住她，像是抱住了全世界唯一的光。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月光悄悄从云层缝隙中洒落，透过窗玻璃，温柔地笼罩着床上相拥的两人。

漫长的黑夜，似乎终于透进了一丝熹微的晨光。

林晓在他怀里抬起头，泪痕未干，眼神却清亮了许多，带着初醒的懵懂和巨大的哀伤，轻声问：

“顾景琛…这三年，你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