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佟家儒家大门时,声音惊了屋檐休息的麻雀。
佟家儒正蹲在石阶上劈柴,见你进来手里的斧头哐当落地。
“你……东村放你回来了?”他慌忙起身,拍落满身的木屑,目光在你脸上扫了又扫,“他没为难你吧?”
你没说话,径直走到周边坐下。
“我出了特高课之后,就赶紧带着王屠夫一家到了西边码头,目送他们走了,想来是东村没了确凿的证据,就放你回来了。”佟家儒给你倒了杯水。
“王屠夫一家……”你开口,声音像断了线的风筝:“都死了……”
佟家儒倒水的手一顿,茶水溢出杯子。
“我低估了东村的执着,人明明都逃出了上海,他却还……”你低下头,强忍泪水。
佟家儒的声音带着颤,像被风吹的摇曳的烛火。
“那天在码头船要开的时候,那孩子还扒着栏杆喊,说等过了风头,还要回来吃你送的桂花糖呢。”说着他就抹了一把眼泪。
后半夜的风,卷着潮气从窗缝钻进来,你忽然发起烫,浑身像被扔进滚水里煮,意识飘的老远。
“十五岁……”你含混的呓语,头不住的左右摇动,“桂花糖……”
佟家儒刚刚进入睡眠,被你的动静惊醒,等上到阁楼听见你在说梦话,点了一盏灯。
灯下,你的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佟家儒赶忙伸手去摸你的额头,感受到滚烫的温度时吓了一跳。
他赶紧去灶房烧热水。火光映着他焦急的脸,却照不进你混沌的梦。
“十五岁……不……不能死……”你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眼泪从眼角滑进鬓角。
他端着水回来见你抱着被子蜷成一团,嘴唇烧的发白,嘴里还在念叨那孩子的年纪。
接连数日高热不退。
你躺在床上,灰棕色的头发因连日的高热和冷汗,一缕缕贴在脸上,唇瓣都褪了血色,唯有眼角偶尔泛起的红,像雪地上落下的梅瓣。
佟家儒每天攥着皱巴巴的钱出门,回来时手里的药包越来越小,灶房的药渣堆成了小山。
这天傍晚,木门被推开时,你正昏昏沉沉睁着眼。
东村站在门口,逆着光。他看了一眼你贴在额头的湿帕子,又扫过桌角空了的药罐。
“佟家儒把家当都熬成药渣了,看来是真把你当亲侄女疼。”
你没力气跟他吵,转开眼,灰棕色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
“特高课的药,总比外面的好用。”
东村迈开步子走近,军靴踩过地上的药渣,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打开手中拿着的盒子,取了两颗药片,倒了一杯温水。视线落在你泛白的唇上,顿了顿:“毕竟,死了就不好玩了。”
你闭着眼没说话,睫毛却抖了抖。
“怎么,怕我下毒?”东村端着水的手停在你嘴边。
你抬眸看了他一眼,就着他的手,吃了药。
——
傍晚,佟家儒出去倒水。
一个手滑,铜盆“哐当”磕在石阶上。
沈童蹦着往后躲,裙角扫过些许水渍。
“沈童,你怎么来了?”
“佟老师 你真的不管我们了吗?”沈童站在原地,“新来的国文老师是阿π的舅舅,八十多岁了,课上一会就咳个不停,连‘论语′都会念错……还有水芹,水芹上课睡觉他都不管,现在班里除了闫四迟,已经没有学生听课了!”
沈童越说越激动,眼里泛着水光,辫梢随着身体的抖动轻轻晃着。
“佟老师,我们都在盼望着你回去!”
佟家儒蹲坐在石阶上,沈童的话像根刺扎得他心头发紧。
“不是为师不想回去,是……是陆校长……”
沈童闻言,抹了一把眼睛,快步朝你走来,“佟老师,只要你想,我会想办法让您回去的。”
“好吧,我过些天去找陆校长,我一定求也求着他让我复职。”
沈童很高兴,抱着佟家儒的胳膊,不等佟家儒反应,就将他拉进了屋子。
“佟老师,你家里怎么一股子药味儿?您受伤了?”沈童松开手,围着佟家儒转了几圈。
“我没事儿。是我在热河的侄女,这几天来投奔我,发了好几天烧烤现在还没好呢。”
“你也赶快走吧,孤男寡女的,被街坊看见,影响不好。”说着就把沈童往门外推。
“诶,佟老师,干什么!”沈童一个劲的往里屋挤
“我头一次来老师家,都不请我上去坐坐?”沈童抱着屋内一根柱子不撒手。
“……”
少顷,佟家儒在次开口:“你赶快走吧。”说完转身就要上楼。
“学生来拜见先生,才进门就下逐客令,岂是为师之道?”沈童不死心,接着说:“我也正想见见老师的这位侄女,认识一下。”
佟家儒拗不过,只好领着沈童上阁楼。
昏黄的油灯下,你正侧躺着,灰棕色的头发像被夕阳镀了层柔光。
沈童望着你,出了神。直到你急促的咳了几声,她才来到你床边。
“姐姐长得真漂亮。”
你此刻嗓子哑的厉害,只是向沈童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随后看向佟家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