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没有门,只有一方矮矮的入口,像道豁开的伤口,透着外面昏沉的光。
“温小姐。”东村的声音从入口传来,平和得像落雪。
手指却在粗糙的墙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笃,笃,像催命的鼓点。
“打扰了。”
你从床上坐起身,夜里受的寒还没散,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你抬手将半掩的衣襟拢了拢,布料摩擦着脖子的刀伤,带来一阵细疼。
声音依旧哑得厉害,像被雾蒙住的玻璃:“东村先生大驾光临,可是案件有了什么进展?”
东村弯下腰,穿过那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矮门框,军靴踩在阁楼的木板上,发出吱呀的轻响。
他身形高大,站在逼仄的阁楼里,几乎要顶到倾斜的屋顶。
“温小姐很聪明。”他说这话时,眼睛里没什么笑意,倒像在掂量一件猎物。
他走到你面前,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个透明纸袋,里面装着几根灰棕色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按照特高课的规矩,是该请温小姐回去问话的。”
他晃了晃手里的纸袋,声音不紧不慢,“不过看温小姐这身子骨,怕是经不起折腾,这一步,就先免了。”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已落在你发间,像毒蛇吐信。忽然前倾半步,带着皮革与硝烟的气息压过来,手指一伸,就缠住了你颊边的一缕头发。
那触感冰凉,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
“干什么?”你皱眉,抬手啪地打开他的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我就是好奇,”他收回手,指尖还捻着那缕发丝的触感,语气轻飘飘的,却藏着冰碴。
“温小姐的头发,怎么会出现在霞光里?毕竟这整个上海,找不出第二个人有这样一头灰棕色的秀发。”
你垂下眼,掩去眸底的冷光,再抬眼时已恢复平静。
“小野死后,我去过现场。他杀了我婶婶,我总得去看看,那杀人凶手是怎么死的——这点情理,东村先生该懂。”
“哦?”东村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温小姐只身一人在上海,无亲无故,哪来的婶婶?”
你正要开口,他却抢先一步,语气陡然锐利。
“你不会想说,佟家儒是你叔叔吧?我已经派人查过了,佟家儒根本没有侄女。”
“我是他的干侄女。”你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顿。
“干亲也是亲。东村先生查得再细,总不能管人家认不认干亲吧?”
你死死盯着他,看着他那张势在必得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像被冰锥敲过的玻璃。
“好,我说不过你。”他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没到眼底,伸手假意抚了抚我的头发,指尖擦过耳廓时带着寒意。
“你好好养伤。佟家儒,我就先带走问话了。”
“有事冲我来!”你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凶狠的目光像要吃人。
“为难一个教书先生,算什么本事?”
他没回头,径直走出阁楼。门口的宪兵早已列队等候,靴跟并拢时发出整齐的脆响。
东村刚迈过门槛,佟家儒就凑上前,脸上堆着惯常的温和笑意,语气却带着点讨好。
“东村先生,先前不是已经把我们放了吗?怎么又来抓我呀?”
东村淡淡扫了他一眼,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转身就要带人走。
“你们放开佟老师!”一声清亮的女声划破院子的沉寂,栀子不知何时冲了出来,红着眼眶挡停在门口。
刹那间,几条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指向她。栀子吓得浑身一僵,手死死扣住门框,指节都白了,却还是梗着脖子没退。
东村慢慢转过身,目光落在栀子身上,像在打量一件碍事的家具。
“你是谁?为什么在佟家儒家里?”
“我……”栀子刚要开口,佟家儒已抢先一步,指着她大声道:
“她是我女人!”
东村的视线转向佟家儒,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太太刚去世,就又有了女人呐?”
“嗨,这男人哪能没有女人呢。”佟家儒讪笑着,“栀子愿意嫁给我,我们正商量着办婚事呢。”
东村向他迈了两步,军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没看出来,你还挺风流。”
“把佟家儒和他的女人,都带回去!”他忽然用日语下令,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宪兵立刻上前扭住两人的胳膊。
东村带着人浩浩荡荡走出巷子时,恰逢刚打完牌的苏姨、皮叔、老徐和尤半仙站在路口。四人本是来看热闹的,见这阵仗,都愣住了。
“栀子?栀子!这是怎么了?”苏姨扶着墙,脸色发白,声音都抖了。
“佟老师!保重!”尤半仙大声叫道
东村的脚步顿住了。
“老尤,没事的。”佟家儒回过头,脸上还挂着笑,冲尤半仙摆了摆手,“东村先生就是请我去喝杯茶,聊聊天。”
接着又扭头对苏姨几人喊道:“苏姨,皮叔,老徐,栀子就是跟我去走一趟,你们放宽心,啊?没事的,肯定没事的!”
东村猛地转过身,目光像鹰隼般扫过佟家儒,又掠过他身后那几个面露忧色的街坊,依旧用日语吩咐身边的宪兵:“把佟家儒刚才提到名字的人,全部带回去!”
宪兵们立刻会意,扑上去将苏姨几人也控制住。
佟家儒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最后只剩下错愕与僵硬,像被冻住的湖面。
东村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像猫戏耍够了老鼠,终于露出了尖利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