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兼任理化教员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出三日就传遍了整个校园。
试课时那几场精彩的实验成了学生们课间热议的焦点,有人说你把高锰酸钾玩成了变色魔术,有人夸你讲的氧化还原比课本好懂十倍。
走在走廊上,总有人红着脸叫你“温先生”,连低年级的学生都知道,高中部出了位年纪轻轻却厉害得很的女教员。
佟家儒把你拉到操场边,手里还攥着半截粉笔,显然是刚上完课。
“你这丫头,”他眼里带着点嗔怪,更多的却是欣慰。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先跟我说一声?陆校长都跟我夸了好几回,说你把最难搞的化学课讲活了。”
“怕您觉得我胡闹呗。”你踢着脚下的石子,笑得轻快,“再说了,当教员既能帮学校的忙,还能挣点钱——您也知道,囡囡的医药费、栀子的住处,哪样不要花钱?”
“钱的事不用你操心……”他话没说完,就被你打断:“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再说我当教员也不全为了钱,站在讲台上的时候,觉得心里特踏实。”
佟家儒看着你眼里的光,终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你的肩膀:“行,你想做就去做,有难处跟我说。”
那天的阳光格外暖,你们站在树荫下聊了许久,从课堂上的趣事说到时局的动荡,连风里都带着点难得的轻松。
陆校长果然信守承诺,没过几天就把你叫到办公室,递过一个信封:“这是这个月的薪资,200块。本来按规矩不能给这么多,”他笑着摆摆手,“你也知道,是你软磨硬泡了好几回,说要给家里人治病,我才特批的。”
你接过信封,指尖触到里面厚实的纸币,心里一阵发烫——这笔钱足够应付囡囡半个月的医药费了。“谢谢校长!”
有了魏中丞教员的身份,你又在租界里找了几份家教的活计。
大多是给洋行老板的孩子补数理化,地点常在高级公寓或酒店里。
这天午后,你按地址找到礼查饭店的包间,服务生推开厚重的木门时,你还在心里默背着有机化学的反应式。
包间里只开了盏壁灯,昏黄的光落在屋内的银器上,映出个熟悉的侧影。
东村正用木棍玩弄水缸里的鱼,听见动静缓缓回头,嘴角噙着笑。
“温小姐,又见面了。”
你站在门口,指尖瞬间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
来之前,中介只说是位“需要补基础化学的日本客人”,却没说会是他。
“看来东村先生早就知道是我。”你定了定神,反手带上门,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站起身,军靴踩过地毯,带着淡淡的硝烟味凑近。
“温小姐在租界做家教的事,特高课还是查得到的。”
他指了指桌上的课本——正是你给学生用的那本《实用化学大全》。
“听说温小姐课讲得极好,我也想补补基础。”
壁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双眯起的眼睛里,藏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你硬着头皮翻开课本,指尖划过“醇类的氧化反应”那一页,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
东村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姿态放松地靠着椅背,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目光却时不时落在你脸上,像在欣赏一件展品。
你讲得格外认真,从乙醇氧化成乙醛的反应原理,到银镜反应的实验步骤,连催化剂的用量都反复强调。
可他那眼神总让你浑身不自在,仿佛你讲的不是化学方程式,而是别的什么秘密。
有好几次,你停下来问他是否听懂,他都只是淡淡点头,钢笔在指间转得更快。
一课时的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你合上课本,刚松了口气,就见他仍盯着你,眼神里带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一副没有听进去的样子。
“东村先生,”你按捺不住心头的火气,将课本往桌上一放,声音冷了几分,“你有在听吗?”
他像是被你的话惊醒,钢笔“啪”地掉在地毯上。
他弯腰捡起,脸上却没什么歉意,反而勾起一抹浅笑:“抱歉,温小姐讲得太好,我有点走神了。”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不过温小姐讲的‘氧化’,倒让我想起些别的事——比如,有些东西看着稳定,其实早就悄悄变了质。”
这话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过来。
你攥紧了课本,没接话,只觉得这包间里的空气,比实验室的氯气还要难闻。
“温小姐,明天还有时……”
“没有。”你答得干脆,将钢笔插进笔袋,声音里还带着方才被他盯得发毛的火气。
他却忽然前倾身体,台灯的光恰好落在他眼底,映出几分认真:“温小姐讲的银镜反应机理,我记下了。乙醛与银氨溶液的配比是1:2,加热时要用水浴,不能直火……”
他竟一字不差地复述出你方才强调的要点,连实验注意事项都分毫不差。
你愣住了,一时忘了起身。原来他方才看似游移的目光里,竟真的听进了那些枯燥的方程式。
东村看着你平淡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带着不易察觉的挑逗。
“抱歉,方才是我失态了。温小姐讲课时……很不一样。”
他没说哪里不一样,可那目光落在你脸上时,少了平日的阴鸷与探究,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心头一跳,猛地别开视线,抓起帆布包:“总之,我没时间。”
转身快步走出包间,走廊的风拂过脸颊,才惊觉自己方才的心跳,竟比做实验时还要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