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聘理化教员

天刚蒙蒙亮，巷子里的豆浆摊就飘出了热气。

你和佟家儒一前一后走出平安里，他还在念叨着今早要讲的《史记》选段，眉头紧锁，显然还在为陈三省老师的事心烦。

你应和着，脚步却比往常快了些，心里揣着个盘算好的主意。

到了学校，晨读的钟声刚敲过第一遍。

佟家儒径直往教室走，你却拐了个弯，朝着办公楼去了。

陆校长的办公室在二楼最东头，老远就听见里面传来翻动报纸的窸窣声。

“报告。”你轻轻叩门。

“进来。”陆校长的声音透着爽朗。

推开门，他正端着搪瓷缸喝茶，见是你，脸上立刻堆起笑——你在魏中丞中学是拔尖的，数理化尤其突出，大小考试从没掉过榜首，陆校长总说你是“租界里飞出的金凤凰”。

“是玉棠啊，”他放下茶缸，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是不是又对课程安排有什么想法？上次你提的实验课改进建议，我让教务处落实了，效果很好嘛。”

你没坐，挺直了背，开门见山：“陆校长，我听说学校理化教员，这个位置还空着？”

陆校长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啊，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呢。租界里懂数理的先生不好找，年轻些的要么去了洋行，要么……”他没说下去，显然是想到了时局动荡，不少知识分子都避之不及。

你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在心里盘桓了一夜的话：“陆校长，您看我可以吗？”

“噗——”他刚喝进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溅在胸前的浆洗得笔挺的白衬衫上。

他慌忙拿起手帕去擦，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玉棠，你……你说什么？你要当教员？”

“是。”你迎着他的目光，语气笃定，“我的成绩您有目共睹，尤其是理化，次次满分。课本上的内容我烂熟于心，实验步骤也能熟练操作。我觉得，我完全可以胜任。”

“可你还是个学生啊！”陆校长放下手帕，急得站起来，“你才十九岁，怎么能……”

“校长，”你打断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叠纸，是你连夜整理的理化教案，从基础公式到拓展例题，条理分明。

“您看这个。这是我按高中课程写的教案，上周还帮三班的同学补过课，他们都说比听先生讲得明白。

现在学校缺人，我多带几节课，既能帮您分忧，也不耽误我自己的功课——您知道的，我的自学进度早就超过课本了。”

陆校长拿起教案，手指划过纸上清秀的字迹，眉头慢慢皱起来，又慢慢松开。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办公室里只有窗外的麻雀在叽叽喳喳。

“你让我想想……”他搓着手，踱了两圈，忽然停下脚步，“倒不是不行……只是按规矩，教员得有资历，还得报工部局备案……”

“我可以先试课。”你立刻接话，“就用这周的自习课，您让学生们来听，要是他们觉得不行，我绝不再提这事。”

他看着你，眼神里有犹豫，有探究，最终化作一声长叹：“罢了罢了，你这孩子，主意比谁都正。就依你，先试三天。要是学生们不反对，我再想办法给你走流程。”

“谢谢校长！”你弯了弯腰，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转身要走时，陆校长忽然叫住你：“玉棠，你……为什么突然想当教员？”

你回头冲他笑了笑，没说真话，只捡了个最稳妥的理由：“我想攒点钱。”

他了然地点点头，挥了挥手让你走。

走出办公楼时，晨读的钟声刚好敲完最后一遍，阳光穿过法国梧桐的叶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化学实验室，将一排排玻璃器皿照得透亮，空气中浮动着硝酸与乙醚混合的微涩气息。

陆校长的效率快得惊人，午休刚结束，教务处的通知就传遍了高中部——新的理化先生要试课，地点就在这间摆满瓶瓶罐罐的实验室里。

你空着手走进来时，教室里瞬间起了一阵骚动。

学生们望着你身上那套再熟悉不过的黑色校服，交头接耳的声音像被风吹动的树叶：“那不是温玉棠吗？她怎么成先生了？”

“她化学是厉害，可给我们上课……”

后排的陆校长清了清嗓子，目光在你身上停顿片刻，既有期待，也藏着几分对“学生教学生”的忐忑。

你没理会那些议论，走到讲台上，转身在黑板写下“氧化还原与物质的变色”。

粉笔末簌簌落在肩头，你转过身时，手里已多了一支试管和一小瓶高锰酸钾溶液。

“今天我们不背方程式，”你举起试管，让紫红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流转，“我们来看一场‘魔术’。”

底下的嘀咕声顿时停了，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住你手里的试管。

你取过滴管，往高锰酸钾溶液里滴入两滴草酸，摇了摇——紫红色丝毫未变。

“这时候，它还是暴躁的氧化剂。”你笑着说，又往里面加了一小勺硫酸锰作为催化剂。

不过十几秒，试管里的液体忽然像被抽走了颜色，从深紫褪成浅粉，再变成透明，最后只剩下一管澄清的水。

“哇——”教室里爆发出低低的惊叹，前排几个女生甚至往前凑了凑，想看得更清楚些。

“这不是魔术，是氧化还原反应。”

你将试管举高，让阳光穿过管壁，“高锰酸钾是强氧化剂，草酸是还原剂，在催化剂作用下，它们会发生电子转移，就像一场无声的‘电子战争’，最终两败俱伤，变成了无害的物质。”

说着，你在黑板上写下反应方程式，用不同颜色的粉笔标出化合价的升降：“看这里，锰元素从+7价降到+2价，是被还原；碳元素从+3价升到+4价，是被氧化——记住，有升就有降，这是氧化还原反应的核心。”

为了让大家更直观，你又准备了几组实验：往氯化铁溶液里加铁粉，黄色渐渐变成浅绿色；用铜丝蘸取硝酸银溶液，银白色的银单质像树枝般在铜丝上生长。

每个实验后，你都让学生自己分析“谁被氧化，谁被还原”，答对的人可以亲手操作下一组实验。

那个总在化学课上偷偷画画的女生，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用滴管往硫代硫酸钠溶液里滴盐酸，看着溶液慢慢变得浑浊，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后排那个总爱打瞌睡的男生，竟主动举手提问：“温先生，要是没有催化剂，高锰酸钾和草酸是不是就不反应了？”

你刚解答完他的问题，下课铃就响了。学生们却没像往常那样急着收拾东西，反而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下节课要做什么实验。

“温先生，您明天还来吗？”有个小个子男生攥着笔记本，声音里满是期待。

陆校长从后排走过来，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他拍了拍你的胳膊，对着学生们朗声道：“大家说，温先生的课怎么样？”

“好！”齐声回答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连窗外的麻雀都惊得飞了起来。

“那就这么定了，”陆校长转头对你道，“从明天起，你就是正式的化学教员了。工部局那边我去疏通，就说你是留洋回来的化学高材生，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学识，他们只会夸我们学校慧眼识珠。”

你望着讲台上那些还冒着热气的试管，又看了看学生们兴奋的脸庞，忽然觉得，这些五颜六色的试剂里，或许藏着比课本更有力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