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圣心医院出来时,天已经黑了,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佟家儒一路都没怎么说话,眉头拧成个疙瘩,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张薄薄的缴费单,脸色比病房里的墙还要白。
你瞧着他那副模样,便知是医药费的事又难住了他——这年头,租界的医院就是个吞金窟,寻常人家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进了平安里,刚转过巷口,就听见苏姨家传来一阵吵嚷。
靠近正撞见苏姨叉着腰站在门口,指着门口的栀子骂:“你这扫把星!刚到我这儿没两天,就惹出这祸事来!我这儿容不下你,你给我走!”
栀子背着个小包袱,低着头站在台阶下,肩膀一抽一抽的,眼圈红得像兔子。
我没多问缘由,走上前一把将栀子拉到身后,对着苏姨道:“苏姨,人我们就先带回去了。”
“玉棠你……”苏姨还想说什么,我已带着栀子转身往外走。
刚到院门口,佟家儒就追了上来,一把将我拉到旁边的墙根下,压低声音急道:“玉棠你胡闹什么!你怎么把栀子接来?咱家住两个人都多有不便……这……”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韧劲。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赶出去,在大街上流浪吧?她是为了你才被赶出家门的,咱们不能不管。”
“可……”佟家儒还想争辩,见我眼神坚定,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重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要留就留着吧,我出去找地方住。”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我连忙拉住他的袖子:“你要去哪儿?去找陈三省老师吗?”
佟家儒猛地顿住脚步,回过头时满脸惊诧,眼睛瞪得溜圆:“你怎么知道……你认识陈老师?”
我轻轻松开手,指尖还残留着他袖口粗布的触感,声音放低了些,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他已经死了。”
“什么?”佟家儒的声音陡然拔高,像被针扎了似的,“你说什么?陈老师他……”
“吉泽特使遇刺的那天晚上,他就没了。”我望着他震惊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陈三省老师,杀了吉泽!”
佟家儒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他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怪物,里面翻涌着震惊、不解,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那张素来温和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全然的错愕,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实在不行,今晚栀子就跟我挤一张床,你自己在隔间对付一晚。”
你没去看佟家儒那副惊得合不拢嘴的模样,转身拉着栀子往里屋走。她的包袱轻飘飘的,想来也没几件像样的东西。
阁楼虽小,好在隔间里还堆着张旧木板,铺上稻草和棉絮,倒也能凑合一晚。
你替栀子铺好床,又找了件干净的褂子给她换上,看着她怯生生地缩在床角,像只受惊的小鹿,便温声哄了几句,让她先歇着。
佟家儒在隔间里翻来覆去,木板发出吱呀的声响,显然是没睡着。
你也懒得理会,吹了灯躺在栀子身边,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脑子里却像走马灯似的转着白天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的栀子呼吸渐渐匀了,想来是睡熟了。我悄悄起身,摸黑走到桌前坐下,思索起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