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像根松垮的橡皮筋，慢悠悠地弹过走廊，林星眠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了顿。窗外的天色彻底沉下来，教学楼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晕出暖黄的光晕，却照不进她心里那片模糊的角落。

同桌凑过来问：“星眠，一起走吗？”

她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本封面：“我等会儿再走，还有道题没弄明白。”

其实那道数学题早就解出来了，她只是想再等等。等什么呢？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想等教室里的人再少一些，或许是想等走廊尽头那扇窗户透进来的风再凉一些，又或许，是潜意识里在等一个根本不会出现的身影。

比如江野。

这个名字像颗被遗忘在口袋里的硬糖，最近总在不经意间硌到她。不算疼，却带着一种陌生的甜意，让她忍不住去想，这颗糖到底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她背起书包走出教室时，走廊已经空荡荡的了。脚步声被无限放大，敲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单调的回响。走到楼梯口，她下意识地朝楼下瞥了一眼——那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幽幽地亮着。

意料之中，却又莫名地有点失落。

她慢慢往下走，脑子里乱糟糟的。白天在操场边看到的那一幕总在眼前晃：江野站在篮球架下，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黑色的T恤，被风掀起一角。他旁边围着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他没怎么笑，只是微微偏着头，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来，正好和她撞上。

那一瞬间，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一种很奇怪的熟悉感。就好像……很久以前，她也这样远远地看过他一次。

在哪里？什么时候？

她越想抓住那点模糊的影子，影子就跑得越快。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片段：夏日午后聒噪的蝉鸣，自行车链条转动的声音，还有……一个模糊的背影，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在阳光下跑得飞快。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林星眠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

江野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双手插在校服裤袋里，微微歪着头看她。路灯的光从楼梯间的窗户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一半明一半暗的光影，衬得他那双眼睛格外亮。

“没、没什么。”她往后缩了缩，下意识地抱紧了书包带，“你怎么在这里？”

“刚打完球，”他指了指楼下，“看到有人磨磨蹭蹭半天不下来，过来看看是不是被楼梯绊住脚了。”

他的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林星眠的脸微微发烫：“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他往前走了两步，拉近了距离。他身上有淡淡的汗水味，混着阳光晒过的青草气息，不算难闻，甚至……有点熟悉。

林星眠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了。她往后退了一步，踩在台阶边缘，差点没站稳。江野伸手扶了她一把，指尖碰到她胳膊的瞬间，两人都顿了一下。

他的指尖有点凉，带着粗糙的触感。

就在那一秒钟，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一种感觉。一种很慌乱、很着急的感觉。像是小时候弄丢了最喜欢的发卡，又像是被大人落在了陌生的地方，心里空落落的，却又带着一丝微弱的期待。

还有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传来，带着点少年人的不耐烦，又有点不易察觉的紧张：“……跑慢点，别摔了。”

是谁在说话？是对谁说的？

林星眠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神里带着茫然和一丝惊恐，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小鹿：“你……”

江野看着她骤变的神色，脸上的漫不经心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收回了手，插回裤袋里：“吓到你了？”

“不是……”林星眠摇摇头，又点点头，她自己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态。那些零碎的记忆像拼图一样，在脑子里乱晃，却怎么也拼不到一起。她看着江野的脸，试图从他的眉眼间找到一点线索，“我好像……”

好像什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好像听过你说这句话？

她问不出口。失忆这件事，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她害怕别人知道，更害怕自己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江野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他没再追问，只是换了个话题，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随意：“天黑了，一个人走不安全，我送你到路口。”

“不用了，我家不远……”

“顺路。”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转身朝楼下走去，“跟上。”

林星眠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路灯的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校服裤的裤脚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又是这种熟悉感，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带着点酸涩，又有点温暖。

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放学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晚风吹过，带着路边香樟树的味道。偶尔有自行车从身边经过，叮铃铃的声音划破寂静。

走到一个岔路口，林星眠停下脚步：“我从这里走就可以了，谢谢你。”

江野转过身，看着她。昏黄的路灯照在她脸上，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小扇子。他沉默了几秒，突然开口：“林星眠，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总爱跟在我后面，像个小尾巴？”

林星眠的心猛地一跳。

小尾巴？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锁孔里。虽然没有转动，但她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松动。

她抬起头，撞进江野的眼睛里。他的眼神很深，像是藏着很多她不知道的故事。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发颤，“我不知道。我记不清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承认自己的遗忘。

江野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点自嘲的笑：“没什么，随口说说。”

他转过身，挥了挥手：“快回去吧，晚了。”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另一条巷子，背影很快被夜色吞没。

林星眠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书包带，指节都泛白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像是空落落的。

小尾巴……

她好像真的，听过这个词。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有个少年气冲冲地对她说：“别总跟着我，像个小尾巴一样，烦不烦？”

可是……他明明说着烦，却还是会在过马路的时候，下意识地停下来等她。

那些零碎的拼图，好像终于找到了一点可以拼接的边缘。虽然还看不清全貌，但她知道，那里面一定有江野的影子。

她抬头望向江野消失的那条巷子，心里默默念着那个名字：江野……

我是不是……真的，欠你一句好久不见？

零碎的记忆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