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战持续的第六周夜里。
遥鲲所驱动的小型船只穿过云层，非常仔细地绕开了雨林的范围，朝着云野驶去。
速度有些慢了，对比暗石飞船而言。
但至少，可以少几只光之生物为此丧命。Daleth强迫自己转变想法，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天所听到的一些……
当然，说好听了是“不理解的声音”，说得直白，那简直就是诽谤。
原则底线，Daleth所坚持的是，绝不在任何非必要的情况下使用暗石科技。
因为他根本不晓得这么危险的东西，人们要是继续依赖下去会产生怎样的恐怖结果。
于是已经对暗石抱着虔诚的信仰一般的热情的家伙们坐不住了，对着霞谷新颁布的政策展开了猛烈的抨击。
拒绝使用暗石科技是在否定天空王国的发展成效，居心叵测；拒绝使用暗石科技，是在剥夺不擅长魔法的人追求便捷生活的权利；霞谷的两个长老在共同策划着……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船上，Daleth对着颜色漆黑一片的云层使劲眨了眨眼。
好像如此一来就能忘记这几周夜里巡逻看到的场景——偷跑“逃难”至暮土的船只，在同样的黑色云海之中忽隐忽现。
追随他们的二长老去了。追随他们的国王去了。
Alef在内战爆发前夕，不知道是接到了什么指令，还是对霞谷的现状，对他哥哥的固执彻底失望了，带着霞谷三分之一的兵力离开了霞谷，与同为暗石派的墓土结为同盟。
Alef带走的不止三分之一兵力，还有接近一半反对Daleth，信任国王的霞谷臣民。
当然，还有Daleth的最后一丝，互相理解的念想。
Daleth感到一种被抛弃的、孤独的悲凉。
周围景色在不断变化，从雪峰的冷至平原的春。唯一不变的就是朦胧的一层黑云，笼罩着昔日美丽的景色。
压抑。脑子里像塞了满满当当的湿棉花。
Daleth知道。光凭着他个人的力量，想要叫停这场无意义的内战，是不可能的。
他需要支持，需要同盟，需要有人告诉他——你所坚持的，是正确的。尽管他不愿意承认。
火光派同阵营的云野，成为了不二之选。
他以为，至少，同阵营的长老们会一同坚持这最后的，最正确的原则。
直到眼前的场景给了他当头一棒。
云野，仙乡。
云野长老Aplin在他到来之前，还在调试着暗石科技的施肥设备，肥料，则也是暗石科技产物。
Daleth只是静静地站在第二金塔的码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静静地拦下了试图提醒Aplin长老的霞谷士兵。
动作有些僵硬。
Daleth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打扰”Aplin长老的工作。
毕竟，Aplin，这位稍年长于他的长老，正在很认真地在对待手上的事情。
Daleth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想。只是看到的那一瞬，好像整个人凝固了一般。
四肢麻木发冷。思绪也杂乱不堪，无法再处理任何信息，剪不断，理还乱。
Aplin长老调试完机器以后，也终于在Daleth有些呆滞和迷茫的目光中意识到了来人。
“啊……Daleth？你提前来了…抱歉啊，我刚才没注意到你……你这孩子也是，来了就应一声嘛，在这里站多久了？坐下吧……”
“等等，”
“您刚刚……”Daleth有些急切地打断，忽然又觉得不合乎礼仪，“Aplin长老，我是说，您……还在使用暗石科技吗？可是您……”
Aplin长老似有些为难，“我知道，我知道火光派的坚持，我……可是，我说实在的………这算是必要情况…吧？”
云野出事了。Daleth听出来。
叹了口气，Aplin长老继续往下说：“云野最近已经快种不出粮食了，土魔法也无能为力………晨岛那边也已经越来越贫瘠，现在也需要我们云野供应物资……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情况越来越严重了……我们只能把这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暗石科技上。”
“所以您选择把希望寄托给暗石科技，”Daleth用最后一丝力气维护着自己的理智，“即使您知道它的危害？即使您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即使，不。您，您也……”
你也打算妥协了吗？你也打算放弃了吗？Daleth说不出来。
“Daleth，我别无选择。情况比你两个星期之前来的更要糟糕。”Aplin移开目光，眼底带着一种看不懂的恐惧和无奈，“之前的情况……粮食，只要好好分配，再加上霞谷给予的支持，勉强可以满足日常所需，还不至于到饿死人的程度。
“现在……我不好讲，而且结晶病已经蔓延到云野了，没有更多的光能资源，我们………”
Aplin长老最后还是没有讲下去，摆了摆手。
“我知道，我……我现在的行为与火光派的理论，背道而驰，我明白的………你不用担心了，我会把这机器销毁的。”
巨大的窒息感涌上。不是因为被背叛了的理念和同盟，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
“云野……也开始有人患病了？”
共情着的。Daleth理解，怎么可能不理解？因暗石病而苦不堪言的人民，最后在绝望中化作结晶雕像一般的死尸。
Aplin郑重地点点头，Daleth有些绝望。
“越来越多的植物开始枯萎了，结晶病的患者也越来越多……晨岛那边的土地贫瘠，云野这边不过是一样的情况。我都快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人都是要吃饭的……对了，你们霞谷的情况怎么样了？”
耳边有轻微的嗡嗡声，Daleth沉默片刻。
“……也不算乐观。战争还在持续，资源有点短缺，患病人数至少控制住了一点……我们…必须尽快解决资源的问题，否则连维持目前的状态都很困难。”
“啧……内战还在继续啊，雨林那边，Teth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倔强了，Alef也是，根本连话也说不上。”
Aplin那张满是岁月痕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慈祥以外的神情，“光能越来越少了……我只怕他们还会更无节制地掠夺，暗石科技不是出路…这是个死迷宫。但是我们根本做不到不去依赖它……这就是条死路，那也只剩下这一条了。”
“尽量减少使用吧…”Daleth垂眸，没法昧着良心做着自己完全否定的行为，Daleth还是想再争取一下。
“我们不能依赖这种……”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坚持原则，但是……孩子，这不是两者取其一的选择题……唉，当问题关系到民生的时候…这就是必选项。”
所以从一开始就没得选？
“Daleth，你可以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Aplin长老拍了拍Daleth的肩膀，似乎是想传递一种安慰。后者却不能认同这种安抚。
……
这算什么。
夸奖吗？嘲讽吗？这难道不就是最可悲的地方吗？
没得选，依赖暗石科技是必然的。
即使暗石科技的危害……同样不容小觑的，一切都在逼迫着他直面现实的残酷与未来的安危。
该怎么做？思绪被两边生硬地拉扯着，放不下这个，放不下那个，于是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却又藕断丝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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