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海的心,一下子沉到了井底。
他听懂了。
娘娘这是要把皇上的赏赐,和他们用命换来的活路,摆在一起。
这是在打皇上的脸。
是用最无声的方式,进行最响亮的嘲讽。
“娘娘……”
周宁海的声音都在发颤。
“不可啊!”
年世兰没看他,目光依旧平静如水。
“本宫的话,你没听见吗?”
“去拿。”
那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周宁海咬碎了牙,血腥气从喉咙里涌上来。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奴才……遵旨!”
他站起身,通红着眼睛,大步走向角落里那堆还沾着泥土的工具。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刚刚还因为复位和赏赐而欣喜若狂的宫人们,此刻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个个面色惨白,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不是傻子。
他们都明白了。
苏培盛的假笑,彻底僵在了脸上。
他眼睁睁看着周宁海,还有几个胆子大的太监,把那几把豁了口的镐头、断了柄的铲子,还有破了底的藤筐,一件一件,搬了过来。
然后,小心翼翼地,郑重其事地,摆在了那堆金光闪闪的赏赐旁边。
一边,是黄金、东珠、蜀锦,是皇权至高无上的恩赐。
另一边,是铁镐、破铲、烂筐,是蝼蚁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痕迹。
两样东西,并排放在一起。
像一个巨大的、荒谬的笑话。
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苏培盛的脸上,抽在皇上的脸上。
苏培盛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呵斥,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他想发怒,却被年世兰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得浑身发冷。
这个女人,疯了。
彻彻底底地疯了。
年世兰缓缓走到那堆东西面前。
她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些光彩夺目的珠宝,而是轻轻抚摸着一把镐头的木柄。
那上面,还沾着未干的泥浆,和凝固的血迹。
粗糙,硌手。
却比任何暖玉都来得温热。
她转过身,面向院中所有的宫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一下一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们看清楚。”
“左边的,是皇上赏的。”
“金子,银子,绫罗绸缎。”
“有了这些,你们可以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风风光光。”
“但是。”
她的声音猛地一沉。
“你们的命,捏在他手里。”
“他今天能赏给你,明天就能收回去。”
“他今天让你活,明天就能让你死。”
“就像前几天一样。”
所有宫人的头,都低了下去,肩膀微微颤抖。
年世兰又指向另一边。
“再看看这些。”
“镐头,铲子,破筐。”
“它们很丑,很破,一文不值。”
“但就是它们,陪着我们,在这硬得像铁一样的地里,刨出了一条活路!”
“就是它们,让我们喝到了水!”
“让我们没有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地渴死在这里!”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决绝的锐利!
“现在,本宫问你们!”
“你们是要皇上赏的这条死路,还是要我们自己挖出来的这条活路?!”
“扑通!”
一个年幼的小太监,第一个跪了下来。
他哭着喊道。
“奴才……奴才要活路!”
“奴才要跟着娘娘!”
“扑通!”
“扑通通!”
院子里,所有的人,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他们没有哭喊,没有喧哗。
却用最决绝的姿态,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周宁海跪在最前面,挺直了脊梁,像一杆标枪。
苏培盛的腿,软了。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终于明白,皇上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皇上用恩宠,想买回年世兰的顺从。
可年世兰,却用这恩宠,为自己办了一场盛大的“祭奠”。
她祭奠的,是皇权在她心中最后一点余温。
她收买的,是这偏殿里所有的人心!
年世兰看都没再看苏培盛一眼。
她对着跪在地上的众人,缓缓开口。
“好。”
“既然你们都选了活路。”
“那这些东西,就不能留了。”
她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苏培盛魂飞魄散的话。
“周宁海。”
“传本宫的令。”
“把所有赏赐,全部搬到院子中间。”
“再把我们挖井剩下的所有柴火,都堆上去。”
周宁海猛地抬头,眼中是狂热的火焰。
“娘娘?”
年世兰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真正的,带着温度的笑。
那笑容,灿烂得像一把火。
“本宫,要用皇上的赏赐,给咱们烧一锅开水喝。”
“天冷。”
“喝点热的,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