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四年,长沙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湿冷。
张启山站在布防官公署的回廊下,指尖夹着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一哆嗦。案头那封密报摊开着,墨迹被窗外飘进的雨丝洇开一小片,像块渗血的伤口——城外三十里,日军“黑田小队”全员失踪,现场只留了半面烧糊的太阳旗,还有些歪歪扭扭的刻痕,像是什么野兽的爪印,又像某种失传的符咒。
副官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他跟着张大佛爷这些年,见过矿山里爬出来的粽子,见过古墓里会自己转动的石棺,却从没见过佛爷这样的脸色——不是怒,是沉,沉得像湘江底的淤泥,底下藏着翻涌的暗流。
“备车。”张启山掐了烟蒂,声音里裹着寒气,“去解家。”
解九爷的铺子在南正街最里头,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倒映着檐角挂着的走马灯。伙计见是张启山的车,没敢通报就掀了门帘。解九爷正坐在梨花木桌前,手里把玩着枚青玉扳指,桌上摆着刚沏好的碧螺春,热气氤氲了他半边脸。
“佛爷倒是稀客。”解九爷抬眼,笑意里带着几分探究,“这雨天上门,怕是不单为了喝杯茶。”
张启山没绕弯子,把密报拍在桌上:“黑田小队的事,九爷听说了?”
解九爷的目光在密报上扫了一圈,指尖在桌面轻轻叩着,半晌才道:“日军最近在城郊活动频繁,不止黑田这一支。前几日我让伙计去收古董,回来提了句,说看到几个戴钢盔的,在乱葬岗附近刨土。”他顿了顿,扳指转得更快了,“那些刻痕,佛爷看出什么了?”
“像我从军爷岭古墓里见过的镇邪符,但少了关键的一笔。”张启山皱眉,“更像是……有人故意仿的,想引我们往古墓上靠。”
解九爷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口:“引不引,这事都脱不开古墓。日军在长沙挖了这么久,图的无非是那些能让他们称霸的邪门玩意儿。”他放下茶杯,声音压低了些,“但我更怕的是,这背后不止日军。”
“九爷是说……”
“九门里,总有些人心思活络。”解九爷的眼神冷了下来,“上次矿山的事,有人没捞着好处,怕是早就动了别的念头。”
张启山没再追问。有些话点到即止,他懂。
离开解家时,雨下得更大了。车刚拐过街角,就见齐铁嘴举着个破油纸伞,蹲在卦摊后头,对着一卦铜钱唉声叹气。
“齐八爷,算什么呢?”张启山降下车窗。
齐铁嘴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他,赶紧爬起来拍了拍裤子:“哎哟佛爷!正说算你什么时候来呢,这卦就显了——大凶啊!”他扒着车窗,压低声音,“我刚卜了长沙的气运,卦象乱得像团麻,主血光,还主……内鬼。”
张启山的指节在车门上磕了磕:“内鬼是谁?”
“天机不可泄露啊佛爷!”齐铁嘴苦着脸,“但这祸根,八成在城西那片荒宅。我昨晚梦见一群野狗围着宅子叫,眼睛都是红的!”
城西荒宅……张启山心里一动,刚要再问,就见齐铁嘴突然指着他身后,脸色煞白:“佛、佛爷,你看那狗……”
张启山回头,只见一条瘦骨嶙峋的土狗,正蹲在对面墙根下,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他。更瘆人的是,狗的前腿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形状弯弯绕绕,竟和密报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而那狗的旁边,站着个穿蓝布衫的青年,手里拎着个麻袋,正眯着眼打量他。青年身后跟着七八条狗,有大有小,都安安静静的,只有那条伤狗,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张佛爷?”青年挑了挑眉,声音里带着点玩世不恭,“我叫吴老狗。这狗,是我先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