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社畜设计师,你被甲方逼到躲进道观赶稿。
武当后山清幽,除了总有个年轻道士在廊下打盹。
他叫王也,懒散得像没骨头,却总在你抓狂时递来温热的茶。
“啧,麻烦。”他总这么说,却顺手用风后奇门帮你找到丢失的U盘。
连续熬夜的清晨,你趴在石桌上昏睡过去。
醒来发现身上盖着他的道袍,带着清爽的皂角香。
而他靠在几步外的树下,指尖掐诀,为你定格了满树不落的樱花。
武当后山的这片小院,是你无意中发现的避难所。
甲方“五彩斑斓的黑”和“LOGO再大一点同时再小一点”的要求,像紧箍咒一样勒得你太阳穴突突直跳。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幽幽亮着,上面是你改了第十七版依然被无情打回的界面设计图。空气里弥漫着山间清晨特有的湿润凉意,混着你心底蹭蹭往上冒的焦躁。
键盘被你敲得噼啪作响,带着一股泄愤的力道。
“啧。”
一声懒洋洋的轻啧,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从你侧前方的廊下飘来。
你手指一僵,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那个叫王也的道士,几乎成了这方小院的固定背景板。他今天穿了身半新不旧的靛蓝道袍,没个正形地歪在廊柱旁的长条木凳上,一条腿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另一条腿随意地伸着。晨光透过老树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微微眯着眼,像是还没完全从刚才那场酣畅的回笼觉里清醒过来,浓重的黑眼圈在他白皙的脸上格外显眼,配上那头总是有点乱糟糟的头发,整个人透着股“麻烦离我远点”的颓废劲儿。
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点生理性的泪水,慢吞吞地坐直了些,目光没什么焦距地扫过你杀气腾腾的电脑屏幕,又落到你几乎要喷火的脸上。
“大清早的,火气这么旺?”他声音拖得老长,带着点鼻音,像在梦呓,“肝火伤身呐,朋友。”
你正被那该死的渐变阴影搞得想砸电脑,闻言没好气地顶回去:“王道长,您睡醒了?麻烦您老挪个地儿,别妨碍我在这儿…渡劫!”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
王也像是被你逗乐了,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了一下,又迅速恢复成那副万事嫌麻烦的惫懒模样。他慢腾腾地站起身,宽大的道袍随着动作晃荡。他没走开,反而趿拉着那双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鞋,一步三晃地朝你这边踱了过来。那步子拖沓得像是腿上绑了千斤坠。
他停在你旁边那张落了点灰的石凳前,居然也不嫌脏,就那么直接坐下了,身体软软地靠在冰冷的石桌边缘。你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沾染的、被阳光晒过的干净草木气息,混着一丝极淡的、像是庙里线香的清冽味道。
“成,您渡您的劫。”他眼皮半耷拉着,声音含混,“我就搁这儿…打个坐。” 说完,他真就把头往后一仰,抵着石桌冰凉的边缘,又闭上了眼睛。阳光落在他线条流畅的下颌和微凸的喉结上,安静得仿佛下一秒就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
你看着他这副“立地成佛”的架势,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背过去。这人是属牛皮糖的吗?粘上就甩不掉了?还打坐?这分明就是换个姿势继续睡!
你憋着一肚子邪火,手指在触控板上恶狠狠地滑动,屏幕上的色块疯狂跳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山间的鸟鸣清脆,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衬得你这边的低气压和键盘的噼啪声更加格格不入。就在你第N次尝试调整一个按钮的圆角弧度,指尖用力过猛,放在石桌边缘的U盘被手肘猛地一带——
啪嗒。
一声轻响。
你心里咯噔一下,低头看去。桌沿空空如也。那个存着你所有原始素材和第十七版设计稿的宝贝U盘,不见了!桌下是铺着青石板的地面,缝隙里长着倔强的青苔和小草。
“我的U盘!”你哀嚎一声,瞬间弹起来蹲到地上,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石凳周围摸索,手指急切地划过冰凉粗糙的石板缝隙,沾上了湿冷的泥土。焦虑像藤蔓一样瞬间缠紧心脏——那里面是几天的心血!丢了就真的得去见甲方的屠刀了!
“完了完了完了…” 你急得语无伦次,额角沁出汗珠。
“啧。”
又是那声熟悉的、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咂舌。
你猛地抬头。
王也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依旧歪靠在石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你像只惊慌失措的鼹鼠在地上乱刨。他那双总是睡意朦胧的眼睛此刻清亮了些许,带着点看透世事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我说,”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还是那副没睡醒的调子,却奇异地穿透了你慌乱的神经,“能消停会儿不?眼晕。”
你急得快哭出来:“我的U盘掉了!里面有我全部的设计稿!找不回来我就死定了!”
“哦。”王也反应平淡得令人发指。他甚至慢条斯理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才在你几乎要喷火的目光注视下,懒洋洋地抬起了右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他随意地在身前虚虚一划,指尖似乎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轻轻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没有呼啸的狂风。只有极其微弱的、如同水波荡漾开来的空气涟漪,以他的指尖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小小的石桌范围。那感觉极其微妙,仿佛周围的空气密度发生了改变,光线也似乎扭曲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你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指尖所指的方向——石桌靠近他那一侧的一条不起眼的石板缝。
下一秒,奇迹发生了。
一道小小的、银灰色的影子,像是被一股无形而精准的力量轻轻推挤着,慢悠悠地、一点一点地,从那道狭窄幽暗的石缝里“浮”了出来,稳稳当当地躺在了旁边的青石板上。
正是你那个失而复得的宝贝U盘!上面还沾着一点新鲜的泥土。
“喏,”王也收回手,那点微妙的波动瞬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发生过。他下巴朝U盘的方向努了努,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喏,地上有片叶子”,“那儿呢。”
你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静静躺着的U盘,又猛地抬头去看王也。他像是耗费了天大的力气,已经重新把头靠回石桌边缘,眼皮又耷拉下去,嘴里还咕哝着:“…麻烦。” 仿佛刚才那神乎其技的一手,不过是随手拂去一粒微尘。
三天。整整七十二个小时,你像个被抽打的陀螺,在甲方毫无逻辑的“灵光一闪”和武当后山这张冰凉的石桌之间疯狂旋转。屏幕的光刺得眼睛发干发涩,像揉了沙子,咖啡因已经失去了提神的作用,只留下心悸和胃里翻搅的空虚感。山里的夜露深重,寒意顺着石凳往上爬,浸透单薄的衣衫,侵入骨头缝里。
天边泛起一层极其淡薄的灰白,像稀释了的墨汁,勉强驱散了浓稠的黑暗。山林里早起的鸟儿试探性地叫了几声,清脆,却尖锐地扎着你混沌的神经。眼前的线条和色块开始扭曲、跳舞,键盘上的字母模糊成一片晃动的斑点。文档里密密麻麻的文字像一群蠕动的小黑虫,爬满了你的视野。
你试图眨掉那份沉重的黏腻感,徒劳无功。最后一点支撑身体的力气被彻底抽干,你甚至来不及合上电脑屏幕,额头就重重地、毫无缓冲地磕在了冰凉坚硬的石桌面上。
“咚”的一声闷响。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柔软、无梦的黑暗。紧绷到极限的弦,终于断了。
意识像沉在温暖的水底,一点点上浮。
首先感知到的,是覆盖在身上的重量,还有包裹周身的暖意。那暖意并非炽热,而是温厚妥帖的,驱散了盘踞在骨头里的夜露寒气。鼻尖萦绕着一股清爽又干净的气息,像是阳光晒透了的棉布混合着山间清冽的皂角香,还有一种极淡的、如同古旧书卷般的沉静味道。
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由模糊渐渐清晰。
身上盖着一件靛蓝色的道袍。宽大,柔软,带着人体的余温,将你严严实实地包裹住。道袍的袖口和下摆有些磨损,却洗得发白,干净得不可思议。是王也的。
心里某个角落猛地塌陷了一小块,泛起温热的酸胀。
你撑着还有些发软的手臂,小心地坐直身体,道袍随着动作滑落一些。晨曦的金辉比入睡时明亮了许多,温柔地洒满整个小院。露珠在草叶上闪烁着钻石般的光彩。
目光下意识地寻找那个身影。
他就在几步开外。
没有靠在廊下,也没有坐在石凳上。王也随意地靠着一棵高大的樱花树树干。那树花期已近尾声,本该是落英缤纷、满地残红的时节。
然而此刻,你视线所及,满树樱花,竟如凝固在琥珀中的精灵。
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缀满枝头,饱满得不可思议,没有一片飘落。它们保持着最盛放、最娇艳的姿态,凝固在清晨淡金色的阳光里。微风本该摇动枝头,带走花瓣,可那些花枝,连同每一片叶子,都纹丝不动。时间仿佛在这棵树下被按下了暂停键,连空气都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胶着般的凝滞感。
王也就站在这片被定格的绚烂之下。
他微微仰着头,晨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脸轮廓,下颌线清晰流畅。几缕不听话的额发垂落,拂过高挺的鼻梁。他双手插在那条万年不变的松垮运动裤口袋里,姿态依旧慵懒闲适。只有那只露在口袋外、垂在身侧的右手,几根修长的手指在极其轻微地、以一种玄奥难言的轨迹掐动着指诀。指尖萦绕着一层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如水波般流转的微光,与那棵凝固的樱花树之间,维系着某种无声而强大的联系。
阳光穿过静止的花枝,在他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也在他脚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安静的影子。
他察觉到了你的动静,掐诀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那流转的微光瞬间隐没。他缓缓侧过头,朝你望来。那双总是半睁半阖、仿佛永远睡不醒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晨曦的金辉,也映着你有些呆怔的身影。没有平日的懒散和嫌弃,那目光沉静而温和,像深潭映着云影。
“醒了?” 他开口,声音带着晨起特有的微哑,却比平时清晰许多,像山涧滑过卵石。
你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干涩,视线无法从那满树被定格的樱花和他沉静的眼眸上移开,只能下意识地点点头。
王也的目光在你脸上停顿片刻,似乎确认你真的清醒了。然后,他朝着你,极其随意地抬起那只刚刚掐诀的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极其随意地朝那棵樱花树的方向,轻轻一点。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肩头一片看不见的尘埃。
“啪嗒。”
一声极细微的、仿佛什么无形禁锢碎裂的轻响。
凝滞的空气瞬间恢复了流动。微风温柔地拂过,满树静止的樱花如同被解除了封印的精灵,刹那间恢复了生机。粉白的花瓣挣脱了无形的束缚,纷纷扬扬,轻盈地、无声地飘落下来。
一场盛大而温柔的樱花雪。
花瓣像一场无声的雨,簌簌落在你的发间、肩头,落在盖着你腿的靛蓝道袍上,也落在他微仰的脸上和肩头。阳光透过花雨,在他周身洒下跳跃的光斑。
王也站在缤纷的落花中,微微眯了下眼,似乎很享受这拂面的微风和花香。他抬手随意地掸了掸落在肩头的一片花瓣,然后才重新看向你,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清晰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往日的麻烦和不耐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懒洋洋的温和。
“麻烦,”他轻声说,语调拖长,声音被花瓣落下的簌簌声衬得有些模糊,却清晰地钻进你的耳朵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熨帖,直直落入心底,“睡个觉,还得给你看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