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茧

老赵在白桥镇老邮局的仓库里整理旧信封时，指尖被一枚生锈的邮票划破。血珠滴在1993年的牛皮信封上，晕开的形状恰好填满邮票边缘的齿孔——那是枚印着钟楼图案的邮票，钟楼顶端的尖顶断了一截，像极了卷宗里第十三页的缺角。

“赵师傅，这批信件该销毁了吧？”年轻的邮递员抱着纸箱进来，箱子里露出半张泛黄的纸，上面用红墨水写着“字茧破时，第十三页自现”，字迹与二十年前陈默笔记本上的笔迹如出一辙。

老赵的目光落在最底层的信封上。邮戳显示是2003年6月13日，收件人栏写着“钟楼守钟人”，信封厚度异常，拆开时掉出个椭圆形的硬物，裹在层层纸里，像只结茧的虫。

纸层拆开的瞬间，一股墨香混着霉味涌出来。里面是个用十三页纸缠成的茧，每层纸上都写着不同的名字，最内层的纸上印着个模糊的人影，穿守钟人制服，手里举着个正在走动的怀表，表盘上的时间停在三点十三分。

“这是……老周？”年轻邮递员突然脸色发白，“我爷爷说，当年的守钟人就叫周明，2003年夏天突然失踪了，有人说他钻进钟楼的齿轮里了。”

字茧突然轻微震动，外层的纸页开始剥落，露出里面泛着光泽的纤维，像蚕丝浸过墨汁。老赵用镊子挑起一缕，纤维在灯光下显出淡红色的纹路，与邮局地窖里找到的骸骨DNA完全吻合——那具骸骨的胸腔里，也缠着类似的纸纤维。

仓库角落的旧货架突然发出“吱呀”声。第三层的木箱自动打开，里面装着十三只怀表，表壳上的刻痕从“1”排到“12”，唯独缺了“13”。最底层的绒布上，放着半张烧焦的纸，上面的字迹只剩残片：“字茧以血为食，每十年醒一次……”

老赵的指尖突然发痒。他摸向自己的手腕，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淡红色的圈，像被纸茧勒过的痕迹。这道痕迹正在慢慢变深，与怀表链的形状重叠，链扣处恰好是“13”的位置。

“爷爷说过，当年老周总对着怀表说话。”年轻邮递员指着第十二只怀表，表盖内侧刻着个“默”字，“他失踪前一天，把这只表交给我爷爷，说‘等字茧破了，就把表放回钟楼’。”

字茧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内层的纸页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桌面上汇成个小小的钟面。老赵突然想起三天前接到的匿名电话，对方用变声器说：“守钟人不是失踪，是变成了字茧的养料，就像现在的你。”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掌正在被纸纤维缠绕，皮肤下的血管变成了红色的墨线，顺着手臂往字茧上爬。那些墨线在字茧表面织成个细密的网，网上的结点处，慢慢显出二十年前到现在的所有失踪者名字，最后一个位置空着，正对着他的掌心。

仓库的挂钟突然敲响，锈迹斑斑的钟摆上挂着个纸做的守钟人，胸前的编号是“13”。第一声钟鸣落下时，十三只怀表同时开始走动，指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旋转，最后全部停在三点十三分。

字茧在这时裂开道缝。老赵凑过去看，缝里露出只眼睛，瞳孔里映着钟楼的齿轮，齿轮间卡着半张纸，上面的字迹是他自己的——是今早整理信件时写下的签收记录，最后那句“邮件齐全”被墨线划掉，改成了“只差一页”。

“该你进去了。”年轻邮递员的声音突然变得像纸页摩擦。老赵抬头，看见对方的脸正在剥落，露出下面的纸层，最上面那张画着个穿邮递员制服的少年，下巴上有块淡红色的印记，像未干的墨点。

字茧完全裂开时，老赵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轻。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面变成了纸的形状，正被字茧慢慢吸进去。那些纸纤维在他胸口织成个怀表的形状，表盖内侧刻着新的名字，与他的签收笔迹完全一致。

当年轻邮递员合上仓库门时，第十三只怀表凭空出现在货架上，表壳上的“13”泛着墨色的光。字茧静静地躺在桌面上，裂开的缝已经愈合，表面的纸页上，多了行新鲜的字迹：

“2053年8月1日，字茧新客，老赵。”

仓库外的雨又开始下了，雨滴敲在铁皮屋顶上，发出密集的声响，像有人在用指甲一页页翻动纸页，寻找下一个该被织进字茧的名字。而那只新出现的怀表，指针正缓缓走动，朝着下一个三点十三分，不紧不慢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