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

他这番以退为进、看似鲁莽实则将矛头指向“公正”的表演，让钱县尉和主簿有些措手不及。

他们是想帮西门庆压价，但若真闹到公堂上，众目睽睽之下验看，万一武大郎真没问题，他们也不好收场。

西门庆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哼！”西门庆重重地放下酒杯，“不识抬举！看来武大掌柜是不给钱县尉和主簿大人面子了？”他图穷匕见，直接扯掉了最后的遮羞布，把两位官员顶在前面。

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武大郎能感觉到西门庆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知道，那杯毒酒，或者别的什么手段，恐怕马上就要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匆匆走到西门庆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

西门庆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烦躁，但随即又恢复了阴冷。

“武大掌柜，”西门庆重新端起酒杯，脸上又挂起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假笑，“买卖不成仁义在。今日请你来，是看得起你。

这杯酒，是阳谷县商会的‘规矩’，新晋的能人，都要饮此一杯，算是入了行会，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钱县尉和主簿大人都在此见证，你总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他使了个眼色。

旁边侍立的一个小厮立刻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青瓷酒壶和一只小巧的酒杯。那小厮低着头，动作略显僵硬。

武大郎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来了！就是这杯酒！他认得那个端酒的小厮，正是武松安排混进来的“钉子”之一！武松果然在行动！但这杯酒，他必须喝！至少，要装作喝下去！

西门庆亲自拿起酒壶，缓缓将酒倒入那只小杯。酒液呈现出一种过于艳丽的琥珀红色，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他将酒杯推到武大郎面前，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武大掌柜，请吧。饮了此杯，方才那些不愉快，就当没发生过。”

钱县尉和主簿也紧紧盯着武大郎。

这杯酒，是西门庆的最后通牒，也是他们对武大郎“识时务”与否的最后考验。

不喝，就是彻底撕破脸，后果难料；喝下去，或许还有一线虚与委蛇的生机？

武大郎看着那杯如同毒蛇信子般的酒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迫自己伸出手，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那小小的酒杯。

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手上，西门庆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针。

“小人……谢过大官人……”武大郎的声音干涩沙哑。他闭上眼，猛地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的腥甜气息，瞬间在胃里灼烧起来！武大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开始发麻！

“好！”西门庆抚掌大笑，眼中的阴冷终于被一丝得逞的快意取代，“武大掌柜痛快！从今往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他挥挥手，“来人，给武大掌柜满上！今日不醉不归！”

钱县尉和主簿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气氛似乎“融洽”起来。

武大郎强忍着胃部翻涌的剧痛和阵阵眩晕，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知道，毒药已经入喉。武松安排的“钉子”小厮在倒酒时，是否真的做了手脚？他喝下去的，到底是致命的毒酒，还是被调换过的假酒？时间，成了最残酷的审判官。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袭来，眼前开始发黑。

他死死抓住桌沿，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西门庆那刺耳的笑声，钱县尉虚伪的客套，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呃……”武大郎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杯盘碗盏被带倒，碎裂声刺耳。

“哎呀！武大掌柜这是怎么了？”西门庆故作惊讶地站起来，眼中却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莫非是太高兴，不胜酒力？”

“快！快请郎中！”钱县尉也装模作样地喊道，但语气里没有丝毫焦急。

混乱中，那个端酒的“钉子”小厮趁人不备，飞快地瞥了一眼倒地抽搐的武大郎，眼神决绝，悄无声息地退向门口。

而此刻，西门府邸高高的围墙之外，一条僻静的小巷阴影里，武松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按着腰间的朴刀，全身肌肉紧绷，一双虎目死死盯着西门府大门的方向，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他派进去的人，应该已经发出了信号……或者，哥哥已经……武松的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府内，潘金莲正坐立不安地等着消息，王婆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宽慰”，眼神却闪烁不定。

突然，一个不起眼的小乞丐跑到武家后门，塞给焦急等待的二狗一个染着几点暗红斑驳的布条——那是武大郎出门前穿的内衫衣角！

二狗脸色瞬间煞白，攥紧布条，疯了一样冲出家门，朝着武松埋伏的方向狂奔而去！

武大郎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意识在剧痛和黑暗的边缘挣扎。

他仿佛看到自己现代的身体躺在出租屋的地板上，那本《水浒传》摊开在“毒杀武大郎”那一页……历史的洪流与个人的挣扎，在剧毒的侵蚀下变得模糊不清。

他还在不停的思索着，自己能改变这该死的命运吗？还是终究逃不过那一杯鸩酒的结局？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彻底吞没。

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武大郎的意识。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胃里像有无数烧红的烙铁在翻滚、灼烧，每一次痉挛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西门庆虚伪的惊呼、钱县尉假意的关切、杯盘碎裂的刺耳声响……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粘稠的血幕。

“快！抬到厢房去！请郎中来！”西门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指挥着家丁。

武大郎感觉自己被粗暴地架了起来，身体像破麻袋一样晃荡着，脑袋无力地垂下。

他强迫自己保持“昏迷”状态，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但一丝缝隙间，他瞥见了那个端酒小厮——对方正趁着混乱，悄悄将那只青瓷酒壶塞进宽大的袖子里，动作快如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