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茶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仿佛隔绝了最后一丝退路。
茶坊里光线昏暗，弥漫着劣质茶叶和陈旧木头混合的沉闷气味。
潘金莲的心跳得像要撞出胸膛，手心全是冷汗，怀里那截冰冷的竹筒紧贴着肌肤，提醒着她此行的凶险。
她努力维持着脸上那恰到好处的哀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哎呦！我的儿！你可算来了！”王婆那张堆满褶皱的脸上立刻绽开夸张的热情，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一把抓住潘金莲冰凉的手，将她按在桌旁。
“快坐快坐！瞧这小脸煞白的，定是吓坏了吧？那矮子……唉，也是命硬，竟又活过来了？”她凑近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和刺探。
潘金莲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厌恶和紧张，声音带着刻意伪装的哽咽和疲惫：“婆婆……快别提了。他……他虽捡了条命，可吐得昏天黑地，郎中说是伤了根本，怕是要落下病根……家里……家里乱成一团……”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抬起泛红的眼眶，看向王婆，眼神里带着无助和一丝依赖，“婆婆，我心里……乱得很……”
这眼神正中王婆下怀！她心中窃喜，脸上却做出感同身受的悲戚状，拍着潘金莲的手背：“我的儿，苦了你了！摊上这么个不成器的，真是老天不长眼！不过……”
她话锋一转，绿豆眼精光闪烁，“他若真落下病根，瘫在床上，对你……未尝不是件好事？”
潘金莲心中冷笑，面上却显出慌乱和一丝被说中心事的羞赧，声音更低：“婆婆……这话……这话怎么说？”
王婆见她“上钩”，精神一振，唾沫横飞地开始她的“宏论”：“傻孩子！他瘫了，你就是这家的主心骨！
那点炊饼生意还不是你说了算？凭你的模样，你的手段，守着那点家业，再寻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儿……”她故意停顿，观察着潘金莲的反应。
潘金莲适时地露出一丝迷茫和挣扎，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贴心人儿？我……我一个妇道人家……”
“哎哟喂！”王婆一拍大腿，“我的好娘子！这阳谷县里，谁不知道西门大官人对你是一片真心？那日在你家见了你一面，回去可是茶饭不思！
大官人说了，只要你点个头，他自有万全的法子，让你名正言顺地脱了那苦海！保管你下半辈子穿金戴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比跟着那三寸丁强万倍！”
潘金莲的心沉了下去。
王婆果然迫不及待地替西门庆张罗起来了！
她强忍着恶心，声音带着犹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西门大官人……他……他真这么说？可是……可是我那叔叔武松……”
“嗨！”王婆不屑地撇撇嘴，“那武松再厉害，也就是个捕快头儿！他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了哥哥死了，嫂子改嫁？再说了……”
王婆压得更低，声音带着蛊惑和阴狠， “西门大官人上面有人！钱县尉，主簿老爷，那可都是穿一条裤子的！武松要是敢闹，保管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大官人说了，只要你肯……”
就在这时，茶坊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西门庆那刻意放大的清朗嗓音：“王干娘，好香的茶啊！”
潘金莲浑身一僵！他来了！比预想的还快！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隔着衣服，能感觉到竹筒冰冷的轮廓。成败在此一举！
王婆立刻换上一副谄媚至极的笑容，颠着小脚迎上去：“哎哟！大官人您可来了！快请进快请进！金莲娘子正巧也在，正说到您呢！”
西门庆一身锦袍，摇着折扇，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
他目光扫过潘金莲，看到她苍白憔悴却更添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贪婪。
他故作惊讶：“哦？金莲娘子也在？真是巧了。娘子脸色不佳，可是还在为令夫担忧？”
潘金莲起身，勉强行了个礼，声音细若蚊蝇：“多谢大官人挂念……他……他刚睡下。”
西门庆在主位坐下，王婆殷勤地奉上热茶。
西门庆慢悠悠地品了一口，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潘金莲：“唉，武大掌柜也是无妄之灾。那日在我府上，不过是饮了杯助兴的药酒，谁曾想他身子骨如此孱弱，竟引发旧疾。真是……唉。”
他摇头叹息，仿佛无比惋惜，眼神却锐利如刀，观察着潘金莲的每一丝细微表情。
潘金莲低垂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强迫自己发出细微的抽泣声：“大官人……我……我家大郎他……他是不是得罪您了？不然……不然那酒……”
“娘子这是哪里话！”西门庆立刻打断，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关切”。
“西门庆行事向来光明磊落！那酒乃是商会特供，多少豪商都饮过，从无差池！定是武大掌柜自身有暗疾，加上……呵呵，或许是忧思过度，操劳太过吧？”他意有所指，目光在潘金莲身上流连。
王婆连忙帮腔：“是啊是啊！金莲娘子，你可别胡思乱想！大官人那是菩萨心肠！这不，听说你家困难，大官人还特意……”她看向西门庆。
西门庆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锭沉甸甸的雪花银，放在桌上，推向潘金莲：“一点心意，给武大掌柜抓些好药，补补身子。
娘子你也需好生保养，莫要太过忧心伤了玉体。日子……还长着呢。”最后几个字，他拖长了音调，带着赤裸裸的暗示。
潘金莲看着那锭银子，如同看着一条毒蛇。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中蓄满泪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路的凄惶和一丝“动摇”：“大官人……您……您为何对我家这般好？我……我实在受之有愧……”
她一边说着，一边身体“不经意”地微微前倾，胸口更贴近桌面，同时手指在桌下，悄悄摸索着竹筒上那个隐蔽的、被武松用特制鱼鳔胶封住的微小孔洞——那是唯一的录音孔！
她必须确保声音能清晰地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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