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塘关的风，在哪吒和哪朵满周岁这天，都带着点不同寻常的热。
殷夫人一早就让侍女把正厅收拾得亮堂，八仙桌上铺了块簇新的红绒布，上面摆得满满当当：文房四宝、算盘铜钱、小巧的弓箭盔甲，甚至还有块太乙真人特意送来的、刻着符咒的玉佩。
哪朵被奶娘抱在怀里，穿着身藕荷色的小袄，袖口绣着缠枝莲，衬得她皮肤白得像上好的暖玉。她打了个哈欠，眼神却在满桌物件上溜来溜去——这阵仗，比公司年会的抽奖台还热闹。
旁边的哪吒早已按捺不住，穿着身火红的小褂子，被李靖拎着后领，像只炸毛的小兽，两只小胖腿蹬来蹬去，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那柄缩小版的桃木剑，嘴里“啊啊”地叫，嘴角还挂着点口水，时不时“噗”地喷出个火星子，吓得李靖赶紧用袖子挡着。
“都看着点，别让他烧了东西。”李靖低声嘱咐侍女，视线扫过满院子的宾客——有陈塘关的乡绅，有他军中的副将，还有几个闻讯赶来的老道，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对“灵珠双生”的娃娃，周岁抓周会选些什么。
哪朵心里门儿清。按老规矩，抓周是看孩子将来的造化，文房四宝对应读书，铜钱对应富贵，弓箭盔甲对应武将……而那柄桃木剑，一看就是给哪吒量身定做的“祸根”。
她偷偷掐了掐自己的小胖手，下定决心：今天说什么也得把这便宜哥往“正途”上引引，哪怕先抓个算盘也行啊，至少以后闯祸了还能算算赔多少钱。
“吉时到了！”司仪高声唱喏。
奶娘把哪朵放在红绒布前的地毯上，李靖也松开了哪吒。俩娃娃刚站稳，哪吒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跌跌撞撞直扑那柄桃木剑，小短腿跑得带起一阵风，路过算盘时还差点被绊倒。
“慢点！”殷夫人在旁边看得揪心，手里的帕子都攥皱了。
哪朵却没动。她歪着脑袋，目光在桌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堆在角落的一捆红绸上。那红绸是殷夫人做嫁衣时剩下的，颜色鲜得像血，边角还绣着金线，在一堆灰扑扑的物件里格外扎眼。
她记得书里写，哪吒的混天绫就是红色的。
哪朵心里一动，突然有了个主意。她手脚并用地往前爬，正好拦在哪吒扑向桃木剑的路上。哪吒刹不住车，“咚”地撞在她背上，俩娃娃滚成一团，惹得满院子宾客都笑了。
“这妹妹，还会拦哥哥呢。”
“瞧这模样，倒是亲近。”
哪吒被撞得懵了懵，抬头看见哪朵正对着他咧嘴笑，露出没牙的牙床，突然也“咯咯”笑起来，伸手去抓她的小辫子。哪朵拍开他的手，拽着他的胳膊往红绸那边拖——她力气没他大，只能用体重压着他，像只耍赖的小乌龟。
“你这丫头，不去抓笔，拽着你哥做什么？”殷夫人笑着摇头，眼里却满是温柔。
李靖站在旁边，眉头又开始习惯性地打结。他原以为哪吒会直奔刀剑，哪朵或许会选那枚玉佩，没成想这俩娃娃竟在地毯上滚来滚去，一个抓着对方的袄角不放，一个扯着对方的裤腿乱蹬，活像两只抢食的小奶狗。
就在这时，哪吒突然瞅见了被哪朵压在身下的红绸，眼睛一亮，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一翻身子，把哪朵掀到一边，伸手就去够那红绸。哪朵被掀得屁股着地，也不恼，反而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抢在他前头，一把攥住了红绸的另一头。
“咿！”哪吒急了，使劲往后拽。
“呀！”哪朵也不让，把红绸往怀里搂。
俩娃娃较上了劲，红绸被扯得笔直，像条绷在他们之间的彩虹。哪吒急得脸通红，嘴里又开始冒火星子，差点烧到红绸的边角；哪朵也不甘示弱，把红绸往腋下一夹，腾出一只手去挠他的胳肢窝。
“咯咯咯！”哪吒最怕痒，一缩脖子，手劲松了，红绸瞬间被哪朵拽了过去。他愣了愣，突然“哇”地哭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掉，砸在红绒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哪朵被他哭得心软，刚想把红绸分他一半，就见哪吒突然扑过来，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红绸，然后转身就爬，目标还是那柄桃木剑。
“这小子！”李靖低笑一声，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藏不住的纵容。
哪朵气鼓鼓地瞪着他的背影——算她白心疼了！她一扭头，看见旁边散落着几支毛笔，突然有了新主意。她爬过去，捡起一支最小的狼毫，学着账房先生的样子，往砚台里蘸了蘸墨，然后“啪”地往哪吒的红褂子上一拍。
一个乌黑的小巴掌印，赫然出现在那片火红上。
“哈哈哈！”满院子的宾客都笑疯了。
哪吒举着桃木剑和红绸，正得意洋洋地往李靖怀里扑，低头看见自己衣服上的巴掌印，愣了愣，突然也学着哪朵的样子，把沾了墨的小手往她藕荷色的小袄上抹。
于是，在满桌的文房四宝和弓箭盔甲之间，俩娃娃穿着印满墨印的衣服，一个举着桃木剑乱挥，一个拽着红绸乱跑，时不时还互相往对方身上抹墨，活脱脱两只刚从墨缸里捞出来的小泼猴。
殷夫人笑得直擦眼泪，嘴里念叨着“疯了疯了”，却没舍得拦。
李靖站在原地，看着那柄被哪吒紧紧攥在手里的桃木剑，又看了看哪朵拽在怀里、被墨染得半黑的红绸，突然重重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副将说：“你瞧这俩……将来怕是陈塘关的两大祸害。”
副将笑着拱手：“总兵说笑了！这叫虎父无犬子，哦不，还有犬女！将来定是您的左膀右臂！”
李靖没接话，只是看着那两个还在互相抹墨的小团子，嘴角却悄悄往上扬了扬。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哪吒冒着火星的发梢上，落在哪朵沾着墨的笑脸上，也落在那柄桃木剑和那捆红绸上——一个预示着征战与锋芒，一个藏着牵绊与守护，像两束缠绕的光，注定要在这陈塘关，搅起不一样的风浪。
哪朵被哪吒抹了一脸墨，却笑得更欢了。她看着他举着桃木剑、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似的样子，突然觉得，闯祸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大不了，她就当那个给闯祸精收拾烂摊子的人呗。
反正，有她在，这便宜哥的剧本，总得改得热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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