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梆子敲过三响,瞿家后院的角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张忠缩着脖子钻进来,粗布短打的袖口沾着夜露,手里还攥着个刚从瞿远山书房取来的账本——这是他跟了瞿远山二十年的本分,却没料到会被二公子瞿清辞连夜叫到偏院。
瞿清辞张管事深夜奔波,辛苦了。
瞿清辞坐在窗边的竹椅上,手里转着枚青玉扳指,月白色的直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没抬头,目光落在窗外的老槐树上,树影婆娑,像些张牙舞爪的鬼影。
张忠心里打鼓,弓着腰回话:“二公子唤小的来,不知有何吩咐?”他是瞿远山的心腹,从洒扫小厮做到掌管中馈的管事,瞿家的龌龊事见了不少,却总摸不透这位二公子的心思——看着文弱,眼底的冷意却比寒冬的冰棱还刺人。
瞿清辞这才抬眼,指尖在扳指上轻轻一磕:瞿清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近来总做噩梦,梦见有人在茶里下毒,惊醒时总一身冷汗。
她语气平淡,像在说天气,目光却像黏在张忠脸上,瞿清辞张管事在父亲身边最久,你说,若真有人想害我,谁会第一个动手?
张忠的脸唰地白了,膝盖差点软下去。这话问得太凶险,明摆着是怀疑瞿远山!他慌忙摆手:“二公子说笑了!老爷最疼您和大公子,怎会……”
瞿清辞我没说父亲。
瞿清辞打断他,从袖中摸出张折叠的纸,隔着桌子推过去,瞿清辞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要你帮我个忙——若将来有人想对我不利,不管是谁的命令,你只需第一时间报信给我。
纸张在烛火下泛着毛边,张忠却没敢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背叛瞿远山,站到这位心思难测的二公子阵营里。可他更清楚,瞿清辞敢说这话,手里定然握着让他无法拒绝的筹码。
“二公子,小的……小的只是个管事,不敢掺和主子们的事。”张忠的声音发颤,后背的冷汗浸湿了里衣,“老爷待小的不薄,小的不能……”
瞿清辞不薄?
瞿清辞忽然低笑出声,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她俯身将纸展开,推到张忠眼皮底下,瞿清辞那你看看这个,算不算‘不薄’?
纸上是几行工整的小楷,记着天启七年三月,瞿远山让张忠将五千两漕运银子转入私库,经办人处赫然盖着张忠的私章。墨迹虽淡,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张忠眼前发黑。
“这……这是……”他伸手想去撕,却被瞿清辞按住手腕。她的指尖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捏得他骨头生疼。
瞿清辞你以为父亲真信你?
瞿清辞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瞿清辞这账本我有三份,一份在我这儿,一份在城外寺庙的佛像里,还有一份……托人交给了御史台的朋友。
张忠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终于明白,自己早就成了瞿远山的替罪羊,这枚私章盖下去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万劫不复的结局。
瞿清辞帮我
瞿清辞松开手,看着他冷汗直流的模样,眼底没有丝毫怜悯,瞿清辞这些东西就永远藏在佛像里,你还能做你的张管事,守着老婆孩子过安稳日子。
她顿了顿,指尖在那行字上轻轻一点,声音冷得像淬了毒:瞿清辞不帮我,明日一早,御史台就会收到这份‘大礼’。瞿家倒台,你这个经手人,逃得了干系?到时候不仅你要掉脑袋,你那刚满月的小孙子,怕也要跟着你遭殃。
“不要!”张忠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二公子饶命!小的答应!小的什么都答应!”他不怕死,却怕连累家人——瞿清辞太懂怎么戳人的软肋,这比直接杀了他还狠。
瞿清辞看着他抖如筛糠的模样,唇角勾起抹极淡的弧度。她要的从不是忠诚,而是恐惧——只有恐惧,才能让人乖乖听话。
瞿清辞起来吧。
她将那张纸收回袖中,瞿清辞记住,你只是个传话的。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只要我平安,你全家就平安。
张忠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膝盖处的衣料沾满灰尘,脸色比纸还白:“小的……小的记住了。”
瞿清辞回去吧,别让父亲起疑。
瞿清辞挥挥手,重新看向窗外。老槐树的影子晃得更厉害了,像在为这场肮脏的交易无声地喝彩。
张忠逃也似的离开偏院,走到月亮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烛火从窗缝漏出来,将瞿清辞的影子投在墙上,瘦长,孤寂,却带着股说不出的狠戾,像柄藏在鞘里的刀,随时会出鞘见血。
房间里,瞿清辞拿起案上的茶杯,却没喝。她知道张忠这种人,不见兔子不撒鹰,今日的威胁只是第一步,往后还得时不时喂点“甜头”,才能让他死心塌地。
她摸了摸腰间那枚刻着“杀”字的玉佩,禾晏送这玉佩时说过:禾晏京城里的人,个个都戴着假面,想活下去,就得比谁的刀更快。
现在,她的刀又多了一把。
窗外的风卷着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瞿清辞望着皇城的方向,眼底的冷光越来越盛。瞿远山,你养了二十年的狗,终究还是会咬主人的。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她有的是耐心,看着这些人一个个露出獠牙,再亲手把他们的牙一颗颗敲掉。
至于那些挡路的——
她将杯中的冷茶泼在地上,茶水在青砖上晕开,像一滩深色的血。
那就让他们,永远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