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那日的阳光烈得晃眼,贡院外的红榜前挤得水泄不通,考生们的呼吸混着汗味,在热浪里发酵成一股焦灼的气息。瞿明轩踮着脚往前凑,瘸腿在人群里被挤得东倒西歪,锦袍的袖子被扯出个破洞,他却浑然不觉,眼睛死死盯着榜单最顶端。
瞿明轩在哪?我名字在哪?
他嘴里念念有词,指尖在虚拟的榜单上胡乱点着,直到脖子酸得发僵,也没在三甲里瞧见“瞿明轩”三个字。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高喊:“会元!会元是瞿明耀!瞿二公子!”
瞿明轩像被雷劈中,猛地回头,正好看见瞿清辞被一群考生簇拥着,月白色的直裰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谦逊笑意。那一刻,他眼里的血丝瞬间爆开,像头被激怒的野兽,拨开人群冲过去。
瞿明轩瞿明耀!
他一把攥住瞿清辞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瞿明轩为什么不是我?你为什么不把卷子换过来?!
周围的考生都愣住了,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来。瞿清辞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袖口被捏出的褶皱在她指尖轻轻抚平:瞿清辞兄长慎言。会试何等严格,誊抄、糊名、阅卷层层把关,如何能换?
瞿明轩你能!你一定能!
瞿明轩红着眼嘶吼,瞿明轩你早就知道考题对不对?你故意不告诉我,就是想踩着我出风头!
瞿清辞兄长太看得起我了。
瞿清辞的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力,瞿清辞考题是主考官临场拟定,我怎会知晓?何况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探究的眼神,瞿清辞兄长若真有才华,又何须换卷?
这话像巴掌,狠狠扇在瞿明轩脸上。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瞿清辞被众人簇拥着离去,月白色的背影在红榜的映衬下,刺得他眼睛生疼。
三日后的谢师宴设在京城最大的“聚贤楼”,雕梁画栋间,酒香与菜香交织。主考官李大人坐在上首,看着底下谈笑风生的新科举子,目光在瞿清辞身上停留了许久,满眼都是欣赏。
瞿明轩坐在角落,面前的酒杯空了又满。他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瞿清辞,听着他们谈论“瞿会元”那篇关于吏治的策论,心里像被毒虫啃噬。凭什么?这个“影子”凭什么能得到一切?
几杯酒下肚,他猛地拍案而起,瘸腿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声响:瞿明轩诸位!那篇策论的见解,其实……其实是我先想到的!
喧闹声瞬间停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李大人皱起眉:“哦?瞿大公子也有高见?”
瞿明轩被酒精烧得昏了头,梗着脖子道:瞿明轩那是自然!比如‘裁汰冗官,以税养廉’,就是我跟二弟闲聊时提起的!我还说……还说要让地方官与盐商联保,月月对账……
他越说越乱,把瞿清辞的论点颠三倒四地复述着,额角的汗珠子滚进衣领里。
李大人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瞿大公子说得详细些。你说要让盐商联保,那盐商若与地方官勾结怎么办?你那‘以税养廉’,具体要增哪些税?减哪些官?”
一连串的问题像冰雹,砸得瞿明轩晕头转向。他张着嘴,喉结滚了滚,刚才还能说几句的话,此刻全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支支吾吾的“这个……那个……”
周围响起压抑的嗤笑声,有人偷偷用帕子掩住嘴,看瞿明轩的眼神像在看个跳梁小丑。
瞿清辞父亲常说,兄长见识不凡。
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瞿清辞端着酒杯站起身,月白色的衣摆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走到瞿明轩身边,笑容温和:瞿清辞想来兄长是喝多了,记不太清。那日兄长确实提过‘联保’的思路,只是没细说。晚辈后来细想,觉得可在联保文书里加上‘商户互查’一条,让盐商之间互相监督,再由户部派专员抽查,如此便不易勾结。
她几句话就把漏洞补上,条理清晰,连李大人都抚着胡须点头:“善!商户互查,这层倒是老夫没考虑到。”
瞿清辞又道:瞿清辞至于‘以税养廉’,晚辈以为可先从奢侈品税入手,比如玉器、绸缎,既不影响百姓生计,又能充盈国库,再从中抽取三成,补贴官员俸禄——高薪未必能养廉,但俸禄微薄,确是贪腐之由。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圆了场,又显出比刚才更深的见地。满座皆赞,看向她的目光越发敬佩,对比之下,瞿明轩的窘迫更像个笑话。
瞿明轩站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酒水溅湿了衣袍,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瞿清辞——这个“弟弟”,总能在他出丑时站出来“救场”,可这“救场”,比直接打他脸还难受!
角落里,肖珏端着酒杯,银甲在灯火下泛着冷光。他看着瞿清辞应对自如的模样,看着她眼底那抹藏得极深的讥诮,忽然低笑出声。
这瞿明耀,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明明是在碾压,偏要做得像扶持;明明是在算计,偏要装得像无意。那份不动声色的掌控力,连他都要佩服几分。
宴席散时,瞿清辞扶着醉醺醺的瞿明轩往外走。夜风带着凉意,吹得瞿明轩稍微清醒了些,他甩开瞿清辞的手,声音嘶哑:瞿明轩你故意的……你早就料到我会出丑……
瞿清辞理了理被他扯皱的袖子,声音轻得像风:瞿清辞兄长喝醉了。
她抬头望向天边的残月,唇角勾起抹冰冷的弧度。是,她就是故意的。她要让所有人都看见,瞿家真正的继承人是谁;要让瞿明轩在一次次的对比中,彻底沦为笑柄。
肖珏的目光从身后传来,带着探究,或许还有欣赏。瞿清辞没有回头,只是扶着几乎瘫软的瞿明轩,一步步走向浓重的夜色里。
会元只是开始。接下来,她要的,是整个瞿家,乃至整个京城,都匍匐在她脚下。
而瞿明轩这种废物,不过是她登顶路上,最好用的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