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前夜的月光,凉得像淬了冰的刀,斜斜地劈进瞿清辞的书房。烛火已经燃到了尽头,灯花“噼啪”爆了一声,映得她眼下的青黑愈发浓重。案上堆着的卷宗高得像座小山,最上面摊着的是她熬夜整理的《漕运积弊疏》,字里行间全是密密麻麻的批注,红朱砂点在“贪墨”“虚报”等字眼上,像一颗颗凝固的血珠。
“咳咳……”她抬手按了按发紧的喉咙,指尖触到滚烫的皮肤,才惊觉自己已经连熬了三个通宵。手边的浓茶换了三盏,茶渍在白瓷碗底积成深褐色,像幅丑陋的地图。
瞿清辞北境粮草调度……
她喃喃自语,翻开另一本标着“密”字的卷宗,里面夹着禾晏从边关寄来的军报,字迹潦草却带着金戈铁马的锐气,瞿清辞肖珏的骑兵营缺箭簇三千,户部却押着军饷不发……
笔尖在纸上疾走,很快勾勒出一条应对策略:瞿清辞暂借盐商私库箭簇,以明年盐引抵偿,再令户部侍郎亲赴北境督办,逾期问斩。
字迹力透纸背,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梆子敲了四下,已是寅时。瞿清辞揉了揉发僵的肩颈,目光扫过案角那枚刻着“杀”字的玉佩,唇角勾起抹冷峭的弧度。禾晏说过,殿试考的从不是死书,是能剖开盛世皮囊、看见内里烂疮的眼力。
她要让那龙椅上的人看看,瞿家不是只有瞿明轩那样的草包。
天刚蒙蒙亮,书房门就被“砰砰”砸响,伴随着瞿明轩那标志性的、带着谄媚的嗓音:瞿明轩二弟!二弟醒了吗?
瞿清辞将卷宗拢起,用镇纸压住,才扬声道:瞿清辞进。
瞿明轩一瘸一拐地闯进来,锦袍上还沾着昨夜谢师宴的酒渍,脸上却堆着刻意的笑:瞿明轩二弟辛苦!看这灯亮了一夜,定是在温书吧?
他眼珠在案上乱瞟,看见那些标着“漕运”“边防”的卷宗,眼里闪过一丝贪婪。
瞿明轩父亲说,殿试注重实务
瞿明轩搓着手,凑得更近了些,一股酒气混着脂粉味扑面而来,瞿明轩二弟天资聪颖,定是摸透了陛下的心思。你看……能不能给愚兄提点几句?不用多,就几句关键的……
瞿清辞抬眼,看着他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像极了前世求她代写文章时的嘴脸。她放下笔,指尖在砚台上轻轻蘸了蘸:瞿清辞兄长想听什么?
瞿明轩就是……就是陛下可能会问的,比如漕运啊、边防啊……
瞿明轩咽了口唾沫,眼神里全是投机取巧的光,瞿明轩二弟随便说两句,让我心里有个底就行。
瞿清辞低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凉:瞿清辞漕运嘛,兄长只需记住‘重农抑商’即可。陛下素来推崇古法,说几句‘罢黜私商,全归官营’,定能讨喜。
瞿明轩官营?
瞿明轩愣了愣,总觉得哪里不对,但看着瞿清辞平静的眼神,又把疑虑压了下去,瞿明轩那边防呢?
瞿清辞边防更简单。
瞿清辞的指尖在地图上“雁门关”的位置点了点,语气漫不经心,瞿清辞陛下忧心军费,兄长就说‘削减骑兵,增募步兵’,步兵粮饷低,还能彰显陛下体恤民生之心。
这些话全是错漏——漕运官营早已积弊丛生,私商虽有奸猾,却能活络流通;雁门关地势险要,骑兵才是制胜关键,削减骑兵无异于自断臂膀。
可瞿明轩却像得了圣旨,忙不迭地从袖中摸出张皱巴巴的纸,用炭笔歪歪扭扭地记着,嘴里还念叨着:瞿明轩罢黜私商,全归官营……削减骑兵,增募步兵……
他抬头时,眼里闪着愚蠢的光,瞿明轩二弟果然是文曲星下凡!就凭这几句,愚兄定能给父亲争光!
瞿清辞看着他把错误当宝贝,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心里没有半分波澜。前世,就是这些“争光”的念头,让瞿明轩踩着她的尸骨往上爬。这一世,她亲手递给他的毒药,他总得好好尝尝。
瞿清辞兄长快去吧,免得误了殿试时辰。
她下了逐客令,目光重新落回卷宗上,语气冷淡得像在赶苍蝇。
瞿明轩还在对着那张纸傻笑,闻言连忙揣好,一瘸一拐地往外跑,临出门时还回头喊:瞿明轩二弟,等愚兄高中,定请你喝最好的酒!
门“砰”地关上,隔绝了他的声音。瞿清辞拿起案上的《边防策》,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她对骑兵营的布防建议,甚至细化到了每队的巡逻路线。她用朱砂笔在“削减骑兵”四个字上重重划了道线,墨痕透过纸背,像一道狰狞的伤口。
瞿清辞高中?
她低声嗤笑,将那本被瞿明轩碰过的卷宗推到一边,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瞿清辞下辈子吧。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晨光透过窗棂,在她月白色的直裰上投下斑驳的影。她抬手将散落的发丝别回耳后,露出的脖颈线条冷冽如刀。
禾晏,你看,这京城的戏台,又要开锣了。只是这一次,唱主角的,该是我了。
她将整理好的策论仔细折好,放进袖中,起身时,腰间那枚“杀”字玉佩轻轻晃动,在晨光里闪着淬毒般的冷光。
殿试的大门就在前方,里面坐着九五之尊,等着看新科进士的能耐。而她早已备好利刃,只等有人来撞。
至于瞿明轩?
不过是她铺向龙椅之路,第一块该被碾碎的垫脚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