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雨珠串成线,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湿冷的风裹着潮气从窗缝钻进来,卷得案上的草药碎屑轻轻打旋。慕清颜蜷缩在榻上,锦被被她攥得皱起,指节泛白——左眼眶突然传来的刺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从眼尾蔓延到太阳穴,疼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浸湿了枕巾。
她本想撑着坐起来找之前备下的止痛药膏,可刚一抬身,刺痛骤然加剧,眼前明明是惯常的黑暗,却像有强光在晃,逼得她闷哼一声,又跌回榻上。牙关咬得太紧,下唇都快被自己咬出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冷汗顺着脖颈往下淌,黏在衣领上,又被湿冷的空气裹着,泛起一阵寒意。
“吱呀——”
木门被轻轻推开的声响在雨声里格外清晰,慕清颜浑身一僵,下意识往榻里缩了缩。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是谁,就听见熟悉的温润男声,带着点被雨水打湿的轻哑:“阿凝大夫?我来送些晒干的芦根,前几日你说……”
话音突然顿住。
苏昌河——此刻该叫“沈玉”——站在门口,油纸伞斜斜靠在门边,伞面上的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滴,在地面积了一小滩。他原本提着布包的手不自觉收紧,目光落在榻上蜷缩的身影上:她的肩背绷得很紧,侧脸埋在枕头上,露出的耳尖泛着不正常的红,鬓边的碎发都被冷汗黏住,连呼吸都带着细微的颤抖。
“你怎么了?”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声音比平时更柔,像是怕惊到她。指尖刚要碰到她的肩,又在半空中停住,最后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盖着的锦被,“是哪里不舒服?”
慕清颜听见他的声音,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点,却还是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用气音断断续续道:“眼……眼周……疼得厉害……”
“沈玉”蹲下身,视线落在她紧闭的眼上——那双眼原本清亮,如今虽看不见光,眼尾却泛着红,连带着眼下的肌肤都透着不正常的灼热。他指尖悬在她眼周半寸处,能感觉到她肌肤传来的滚烫,还有她身体克制不住的轻颤。
内力在他经脉里悄悄涌动,又被他强行压了回去。
他怕。怕这熟悉的内力气息会让她想起暗河别院的日子,怕她察觉到“沈玉”就是那个曾把她囚在身边的苏昌河,更怕她因此再对自己生出戒备。可看着她疼得冷汗直流的模样,他又没法不管——从前在暗河别院,她偶尔也会因阴雨天犯眼疾,那时他只会笨拙地让人熬药,却从没想过要亲自用内力帮她缓解,如今换了身份,倒有了这样“名正言顺”的机会。
“我略懂些内力调息之法,或许能帮你缓解些疼痛,”他斟酌着开口,语气放得极缓,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若不介意……”
慕清颜疼得脑子发昏,听见“缓解”二字,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靠近,带着点雨后草木的清冽,和他身上惯有的温和气息混在一起,让她莫名安心了些。
“沈玉”的指尖终于落下,轻轻贴在她眼周的太阳穴上。温温的内力顺着指尖缓缓渗进去,不像她想象中那样霸道,反而像春日里的溪流,慢慢漫过刺痛的地方——原本像针扎似的疼意,竟真的一点点往下退,太阳穴的突突跳动也平缓了许多。
慕清颜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紧绷的肩背也放松了些,她无意识地往那温暖的指尖方向凑了凑,像寻着热源的小兽。可就在这时,那股内力的气息突然让她心头一颤——
这感觉……太熟悉了。
暗河别院的某个冬夜,她也是眼痛难忍,蜷缩在窗边发抖。那时苏昌河推门进来,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她身后,指尖也曾传来过类似的温流,只是那时的内力更沉,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强势,不像现在这样温和。
是她记错了吗?
慕清颜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想再仔细分辨,可“沈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内力稍稍收了收,指尖也往后退了半寸,声音依旧温和:“好点了吗?若是还疼,我再帮你调息片刻。”
那熟悉的气息淡了些,慕清颜心里的疑惑却没散。她咬了咬下唇,想开口问“你从前是不是也帮人调过息”,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苏昌河那样偏执的人,只会把她锁在身边,怎么会像“沈玉”这样,小心翼翼地问她舒不舒服?定是她疼糊涂了,才会把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联系到一起。
“好多了,多谢沈公子,”她轻声道谢,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指尖碰到肌肤时,还能感觉到残留的暖意,“又麻烦你了。”
“沈玉”看着她眼底的红意渐渐褪去,紧绷的下颌线也柔和了些,他站起身,把手里的布包放在案上,声音里听不出异样:“我路过药田,见芦根晒得差不多了,就给你送来些。你这眼疾像是老毛病,阴雨天记得多关窗,别让潮气钻进来。”
“嗯,我记下了。”慕清颜点点头,撑着榻沿坐起来,锦被从她肩头滑落,露出纤细的脖颈,上面还沾着几根湿发。
“沈玉”的目光在她脖颈上顿了一瞬,又迅速移开,落在案上的药罐上:“要不要我帮你煮碗驱寒的药?你出了这么多汗,别再着凉了。”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慕清颜连忙摆手,“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怎么好再麻烦你。”
他没再坚持,只是走到门边,拿起那把油纸伞,转身时又看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叮嘱:“若是再疼,就去镇上找我,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好。”慕清颜应着,听见他轻轻带上木门的声响,还有油纸伞撑开时的“咔嗒”声,渐渐消失在雨声里。
榻上的暖意还没散,慕清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周,那里还残留着“沈玉”指尖的温度,还有那股温和的内力气息。她皱着眉,心里的疑惑像雨后的青苔,悄悄冒了出来——
为什么那股内力会让她觉得熟悉?为什么“沈玉”看她的眼神,偶尔会让她想起苏昌河望着她时的专注?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念头压下去。或许是她太孤单了,才会对一个时常帮她的人产生这样奇怪的联想。她拿起案上的布包,打开时闻到一股清新的草木香,里面的芦根被理得整整齐齐,根须都修剪得干干净净——就像之前他帮她整理药材时那样,细致得不像话。
而此刻,青石板路上,苏昌河撑着油纸伞站在巷口,没有走。他望着医庐的窗户,指尖还残留着慕清颜眼周肌肤的触感,还有她刚才无意识往他指尖凑的模样,心脏像被温水浸过,又软又疼。
他知道刚才差点露馅,可他没办法看着她疼得发抖而无动于衷。从前他不懂如何爱,只会用囚禁的方式把她留在身边,如今换了身份,才能这样“光明正大”地护着她——哪怕她永远不知道“沈玉”就是苏昌河,哪怕她永远都在防备着过去的自己,只要能让她少些痛苦,他愿意一直这样伪装下去。
雨还在下,巷口的风裹着潮气吹过来,苏昌河紧了紧手里的油纸伞,转身慢慢走进雨幕里。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上——他要快点找到能治好她眼睛的药材,要让她再也不用受这样的疼痛,要让她能重新看见光,哪怕那时她看见的,依旧是“沈玉”的模样。
医庐里,慕清颜摸着布包里的芦根,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些光滑的根须,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她或许还在疑惑那股熟悉的内力气息,或许还在防备着过去的阴影,可此刻,心底的暖意,却像檐下的雨珠,一滴一滴,慢慢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