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清晨的阳光斜斜照进医庐，透过窗棂落在案头的草药堆上，把干燥的艾草、薄荷都镀上了一层浅金。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草木香，混着窗外野菊的清甜味，是青溪镇独有的、带着烟火气的宁静。慕清颜坐在榻边的小凳上，指尖正轻轻摩挲着一束晒干的芦根——这是昨天“沈玉”送来的，她按之前的法子切成薄片，打算待会儿泡成水，据说能清润喉咙。

她的指尖很轻，怕碰碎了脆弱的芦根，也怕错过了细微的声响——失明后，听觉成了她感知世界的重要方式。比如此刻，她能听见檐角残留的雨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嗒嗒”声，能听见远处村民挑着水桶走过的脚步声，还能听见……一阵越来越近的、带着竹篮晃动的“咯吱”声，和老人略显蹒跚却有力的脚步声。

“阿凝姑娘！在家吗？”

洪亮又亲切的声音刚落在院门外，慕清颜就认出了——是王婆婆。她下意识抬了抬头，虽看不见，却朝着声音的方向微微弯了弯唇角。前几日王婆婆的孙儿咳嗽得厉害，痰里还带血丝，她用雪见草配芦根开了方子，没想到才喝了三天，就好了大半。

“吱呀”一声，木门被轻轻推开，紧接着就是“沈玉”温和的声音：“王婶子，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慕清颜听见“沈玉”起身的动静，还有他脚步声靠近门口的轻响。她指尖顿了顿，心里莫名安定了些——这阵子“沈玉”总来医庐帮忙，从读医书到整理草药，连挑水劈柴这样的粗活都顺手做了，让她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个人，不像从前那样，连有人靠近都觉得紧张。

“是沈公子啊！”王婆婆的声音里满是笑意，还带着点气喘，“我来给阿凝姑娘送点东西，这孩子治好了我家虎子的咳嗽，我总得表表心意。”

慕清颜能听见竹篮被递过去的轻响，还有“沈玉”接过篮子时的回应：“婶子太客气了，阿凝姑娘只是做了该做的。您快进来坐，我给您倒杯热水。”

“不了不了，家里还炖着粥呢，”王婆婆摆了摆手，脚步声朝着慕清颜的方向挪了挪，“阿凝姑娘，你坐着别动，我给你带了刚蒸好的白面馒头，还热乎着呢，你快尝尝。”

慕清颜刚想开口道谢，就感觉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引向案头。是“沈玉”——他怕她摸不准位置，特意帮她把竹篮里的馒头拿出来，放在了她指尖能轻易碰到的地方。馒头的热气透过薄薄的蒸布传过来，暖得她指尖微微发麻。

“您特意蒸的？闻着就香。”“沈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笑意，“虎子现在怎么样了？前几天我还听阿凝姑娘念叨，说怕他换季再着凉。”

王婆婆一听这话，话匣子就打开了，声音也更亮了：“好着呢！多亏了阿凝姑娘的方子，现在能跑能跳的，昨天还跟着村里的小子们去河里摸鱼，回来吃了两大碗饭！我跟他说‘不许再疯跑，小心又咳嗽’，他还跟我撒娇，说‘要谢谢阿凝姐姐’呢！”

慕清颜坐在一旁，听着王婆婆絮絮叨叨地说虎子的趣事，比如虎子把晒干的艾草编成小蚂蚱，比如虎子偷偷把家里的鸡蛋塞给她，却被王婆婆抓个正着。她的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指尖轻轻碰了碰温热的馒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这种热闹的、带着烟火气的对话，她已经太久没听过了。

从前在暗河别院，身边只有苏昌河偏执的目光和沉默的护卫，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哪句惹得他不快；逃到青溪镇的头几个月，她总是关着门，村民来问诊也只是客气地应付，从不敢多聊，怕暴露自己的过去。可现在，王婆婆的唠叨、“沈玉”的搭话，像一缕暖阳，悄悄照进了她紧闭的心里。

“虎子这么乖，以后肯定有出息。”“沈玉”的声音适时地接了话，还带着点调侃，“不过婶子也得看着点，河边风大，别真着凉了。下次他要是再想去摸鱼，我可以陪他去，顺便教他认认水里的草药，省得他瞎跑。”

“哎哟，那可太好了！”王婆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沈公子懂的多，虎子要是能跟着你学，我就放心了。不像我，只会蒸馒头煮粥，啥也教不了他。”

慕清颜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家常，从虎子的功课聊到今年的收成，从村里的趣事聊到镇上的集市。她能想象出“沈玉”的样子——应该是笑着的，眉眼温和，像个真正的青溪镇村民，而不是那个曾经把她囚在暗河别院、眼神冰冷的苏昌河。

她指尖微微收紧，心里掠过一丝疑惑——“沈玉”怎么能这么快就和村民处得这么好？他说话的语气、聊的话题，都像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没有一点生疏。可这疑惑很快就被暖意覆盖了——不管他是谁，至少此刻，他带来的这份热闹，是真实的。

“婶子，馒头您蒸了这么多，要不您也坐下来吃一个？”慕清颜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刚蒸好的，热乎着。”

“不了不了，我家里还有呢！”王婆婆摆了摆手，又拍了拍慕清颜的手，她的手掌粗糙却温暖，带着常年做家务的薄茧，“阿凝姑娘，你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得回去了，不然粥该糊了。”

“沈玉”送王婆婆到门口，还特意叮嘱：“婶子慢些走，门口的台阶有点滑，我扶您一把。”

慕清颜坐在屋里，能听见两人在门口又聊了几句，直到王婆婆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沈玉”才转身回来。他走到案边，拿起一个馒头，递到慕清颜面前：“还热着，尝尝？王婶子的手艺真好，闻着就香。”

慕清颜接过馒头，指尖碰到他的指腹，还是熟悉的温热。她咬了一口，松软的面香在嘴里散开，带着点淡淡的甜味——是她小时候在慕家，母亲偶尔会蒸的味道。她慢慢嚼着，眼眶微微发热，心里的暖意像潮水一样漫开来，把过去的恐惧和孤独都冲淡了些。

“好吃吗？”“沈玉”坐在她对面，声音很轻，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他看着她唇角的笑意，看着她眼底虽无光亮却透着的轻松，心里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从前他把她锁在身边，用尽手段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却只换来她的恐惧和反抗；现在他换了身份，只是陪在她身边，帮她接接馒头，聊聊天，就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笑容。

原来，她要的从来都不是锦衣玉食，不是暗河别院的奢华，而是这样简单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

“好吃，”慕清颜点了点头，声音软了些，“谢谢你，沈公子。刚才……还麻烦你帮我跟王婆婆说话。”

“跟我还客气什么？”“沈玉”笑了笑，拿起另一个馒头，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王婶子人很好，以后她再来，你也可以多跟她聊聊，虎子的趣事可多了，她能跟你说一下午。”

慕清颜“嗯”了一声，又咬了一口馒头。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脸上，把她的侧脸映得格外柔和。她能听见“沈玉”咀嚼馒头的轻响，能闻到空气里的草药香和馒头的面香，能感觉到身边人的气息——这样的日子，平静又温暖，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馒头，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表皮，心里默默想着：或许，她可以试着再相信一点，试着再融入这里的生活，试着……习惯身边有“沈玉”的日子。

而坐在对面的“沈玉”，看着她安静吃馒头的样子，心里却悄悄下了决心——他要一直这样陪着她，帮她挡住所有的风雨，帮她找回失去的光明，哪怕永远只能以“沈玉”的身份，哪怕她永远不知道他就是苏昌河。只要能让她这样笑着，这样温暖着，他做什么都愿意。

医庐里的阳光越来越暖，馒头的香气飘得很远，连檐角的麻雀都被吸引过来，落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为这难得的暖意，添上一笔热闹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