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当空,医馆的另一边,诊室内,存放医案的隔间露出微光。
此刻,上官芷正提着铜灯,站在宫远徵身后帮他照明,宫远徵在存放医案的书架间穿梭寻找着,看上去那些架子上的陈列有些久远了,扬起簌簌灰尘。
宫远徵伸手拿下一本医案,医案封面写的是“姑苏杨氏”,只见封面底部的小角落画着一株细小的兰花。
那正是宫子羽生母兰夫人的医案。
看到医案上的字,小声道:
上官芷“姑苏杨氏...”
上官芷“好巧,与我同来自姑苏。”
宫远徵面色一喜,翻开医案,照着上面久远的字迹,小声念了出来:
宫远徵“姑苏杨......有晕症,所以导致早产......”
他翻到最后一页,找到医案的大夫落款。
宫远徵“荆芥。”
他拿着医案的手捏了捏,笑了笑:
宫远徵“不愧是老执刃,确实能以假乱真……”
有些不解道:
上官芷“这是谁的医案,让公子这般高兴?”
将医案放了回去,面色正了正,警告道:
宫远徵“不该知道的事,不要瞎打听。”
可怜巴巴地低着头,乖巧应道:
上官芷“哦...”
见她这般,轻咳了咳,大发善心道:
宫远徵“是宫子羽母亲的医案。”
将头凑过去,又问道:
上官芷“你拿宫子羽母亲的医案做什么?”
宫远徵一脸鄙夷,皱着眉看向她
见此,食指交叉放于唇边,讪讪笑道:
上官芷“不问了,不问了还不行嘛。”
刚说完,他的表情很快就变了,仔细闻着空气里传来的气味。
宫远徵“有人在煎药?”
说完,他弹指,上官芷手里的铜灯灭了,屋内只剩下清冷的月光。
上官芷“!”
突如其来的黑暗令人心头一紧,恐惧如潮水般涌上,下意识地想抓住身旁人的衣袖寻求一丝安慰,却只捞到了一片冰冷的空气,掌心空荡得让人更加不安。
宫远徵“待在这里别动。”
说罢,他轻声移步,戴上金丝手套,朝药房走去。
“放肆!”
上官芷一人待着实在害怕,漫步走进医馆,便听到此话。
刀刃相接,内力迸射,两道人影迅速分开。
宫子羽快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金繁,宫远徵不得不停手。宫子羽扯过面前的人,把云为衫护在身后,与宫远徵四目相对。
宫子羽怒气冲冲,盯着宫远徵的目光像燃烧着烈火:
宫子羽“宫远徵,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宫远徵不怒反笑:
宫远徵“宫子羽,你可知道她在做什么!”
宫子羽“我若不知,就不会赶来护她。”
两人剑拔弩张,各自手握刀柄,锋刃相对,寒光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无形的界限。
见此情景,上官芷快步走了过来,临近时却悄然放慢了脚步。她的目光在空气中微微一顿,似乎带着几分犹豫与考量,每一步都显得谨慎而克制。
鬼使神差地,她竟抬手抚向宫远徵面前那寒光凛冽的刀刃。执刀的宫子羽瞬间瞪大了双眼,惊愕之下匆忙撤步后退。而宫远徵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那危险的举动生生止住。
怒道:
宫远徵“做什么!”
宫远徵“不是让你在那边待着。”
上官芷有些无措,眼眶悄然泛红,声音干涩而微颤地答道:
上官芷“我...我怕你会受伤。”
宫远徵的面容依旧带着几分温怒,眉宇间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然而,在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一抹异样的情绪如流星般悄然划过。
宫子羽也在一旁怒道:
宫子羽“上官姑娘可知,我若是再慢一步,便会伤到你!”
宫远徵将上官芷拽到身后,面带嘲讽:
宫远徵“宫子羽你太高看自己了,有我在,你会伤到她?”
宫远徵“你告诉我,堂堂执刃,派自己尚未成亲的妻子半夜潜入医馆,暗中制作毒药,是要给谁用?”
宫子羽“我是执刃,不需要和你交代。”
宫子羽全然不顾宫远徵的追问,拉着云为衫走出医馆。见宫远徵还想往前阻拦,金繁早已抢先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宫远徵看着远去的二人,不甘心却无可奈何,只能狠狠地咬牙。
三人走后,医馆内只留他们两人,相对无言。
上官芷的害怕来得有些迟,她怔怔地望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掌,心底一阵后怕。差一点,真的就只差那么一点,鲜血就会从她的指间溢出,那场面光是想象就让她不寒而栗。
宫远徵见她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流露出惧意,眼底悄然掠过一抹难以捉摸的异样神色。那情绪复杂得像是夜风拂过湖面,微澜乍起却又瞬息平静,唯有那一闪而逝的光芒泄露了他内心的暗涌。
宫远徵“我去找哥哥,派人送你回去,别乱跑。”
上官芷回过神,直愣愣地点点头。
角宫,下人又换过一支灯烛,房内更亮了。
宫尚角仍在翻看名册,宫远徵阴沉着脸推门而进。
宫尚角“怎么了?”
看他一脸郁闷,宫尚角问。
张了张口,不知怎么讲。
宫远徵“没......”
随后宫远徵怒气未消,胸口起伏:
宫远徵“我在药房撞到了云为衫,抓她制毒抓个现行,结果宫子羽冲我耍执刃的威风,生生把她带走了。”
听他这样说,宫尚角的眼睛微微一亮,合上名册,抬起头:
宫尚角“云为衫?制毒?”
宫远徵“没错,我看了她的药渣,有山栀、炙甘草、冬虫琥珀............”
徵宫内,上官芷在侍女的轻手轻脚中完成了梳洗,随后缓缓倚靠在床榻之上。黑暗如墨,将一切掩藏于无形,唯有她唇角那一抹笑意悄然浮现。
宫远徵总是频繁地往他哥哥那边跑,连带着他的未婚妻子也三天两头地出现在角宫,她的身影在厨房的廊柱间时隐时现。
手中揭开蒸笼的盖子,一缕温热的蒸汽裹挟着枣泥的馥郁香气扑面而来。精致的小食安静地躺在其中,泛着柔和的光泽,那甜香气息萦绕鼻尖。
上官浅却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宫远徵受伤了。
角宫,没合紧的门缝里发出一阵闷哼。
宫远徵背上青一块紫一块,上官芷在给他涂跌打药。他紧紧握着桌边,药酒擦过瘀青处,他疼得咬紧牙关,引得青筋暴起。
宫尚角蹙眉看着他。
金繁那几招都是死手,让他几乎内伤,宫远徵咬着牙:
宫远徵“区区绿玉侍怎么会如此厉害?”
宫远徵一方面是疑惑,一方面怕哥哥笑话。
宫远徵“按他的实力,至少也是个黄玉侍!”
宫尚角“我回头查一下金繁。”
上官芷轻手轻脚地替他涂好药,指尖不经意间掠过肌肤,带起一丝微凉的触感。她低下头,细心地将宫远徵的衣襟整理妥帖,动作温柔。
宫远徵只觉得耳根一阵发热,那细微的触碰仿佛点燃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令他心中既羞涩又无措,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宫远徵目光里有些愧疚:
宫远徵“哥,医案我只拿到一半,要怎么指证宫子羽——”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宫尚角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了看他身旁的上官芷然后目光凝重地转向门口。
门堪堪掩着,宫远徵闭上嘴巴,看向地面的缝隙,那里露出一个虚虚的影子,两人脸上均闪过一丝异常。
房门被迅猛推开,宫尚角闪到门外。
门外庭院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静谧,日光大亮,空无一人。因此,房间门口那一声碗盏碎裂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分明。
人影虚晃,宫尚角再度闪身,贴近了站在门口的上官浅,一把扣住她手腕。托盘和瓷盘摔落,里面的糕点洒了一地。
上官浅“宫二先生,你拽疼我了。”
宫尚角的眼神既冰冷又危险,手依旧没有松开。
方才他与宫远徵说到医案的事,门口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竟是上官浅。
宫尚角“你偷听了多久?”
说完,他看到上官浅手上握着一个瓷瓶。
宫尚角“这是什么?”
上官浅委屈地弯下唇角:
上官浅“方才徵公子来的时候,我看到他身上带伤,就想着拿瓶药油过来,正巧姐姐做了糕点,便一起拿了过来,却不想在门口无意中听到了一些......”
宫远徵走过来,满脸不悦:
宫远徵“哼,无意?”
看着地上洒落不成样子的枣泥糕,拿起跌打药道:
上官芷“折腾了这么久,想来二位公子也应该饿了,今日做的多,厨房里还有。”
上官芷“我去拿。”
说完,行了礼便离开了。
上官浅没有继续解释久久站在门口的原因,只是话锋一改,突然说:
上官浅“角公子,我有办法把东西拿回来......”
宫尚角幽幽地问:
宫尚角“你听到了多少?”
他的面色依然冷峻,但手已经松开了。
夜色降临,跟着宫远徵在医馆忙碌。
见她几次欲言又止,哪还有半点心思整理手中的草药。
宫远徵“说。”
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坐到他身旁来。
上官芷“我听上官浅说,你们要对付宫子羽。”
抬手头,对上她的眼眸,调侃道:
宫远徵“这时候不叫妹妹了?”
撇了撇嘴,摘掉散落在衣裳上的药渣,无奈又有些夸张道:
上官芷“我们祖宗八代你们都查了吧,还装不知道,我俩从小就不对付,在你们面前自然要收敛。”
上官芷“...但毕竟也有着血缘。”
话锋一转又凑了回来,看了看周围,偷偷摸摸道:
上官芷“你们怀疑宫子羽不是宫门血脉?”
小嘴叭叭个不停。
上官芷“可是新娘入宫门内医馆的大夫都会一一诊治,怎会怀有身孕而不知呢?”
忽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双眼,震惊地看向宫远徵:
上官芷“你们怀疑兰夫人在宫门内——偷人了?!”
上官芷“奸夫是谁啊?”
脸上写满好奇,眼神中八卦的光芒闪烁不停,仿若能从中窥探到无尽的秘密与趣闻。
宫远徵皱着眉,将她推远了一点,嫌弃道:
宫远徵“你能不能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宫远徵“再者说,这么上心啊?”
带有探究的目光随之而来。
睁大了双眼,理所应当道
上官芷“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上官芷“当然不能看你们冒险。”
担心的样子不像装的。
上官芷“有几成把握啊?”
宫远徵“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
随即看向桌上的草药,嫌弃出声:
宫远徵“来了几个时辰了,怎么只摘了这么一点?”
宫远徵“这一点够干什么的。”
一边说着,手中的动作也未曾停歇,指尖在草药间游走,看似漫不经心地挑挑拣拣,却故意将已经分好的草药与废弃的根须混在了一起。那动作轻巧而自然,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的失误,可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却泄露了某种隐秘的意图。
上官芷“喂,你故意的!”
伸手制止了他的破坏行为。
上官芷“大哥,这么多。”
说着,双手环绕成圈,比划着剩下那堆草药的分量,声音里透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意味。
不满道:
上官芷“耕地的牛累了也得歇一歇吧,你只是试药又不需要这么多。”
上官芷“再者你这个灯忽明忽暗的,怎么看的清嘛。”
宫远徵“想偷懒就直说,别找借口。”
鼓起脸颊,将头转向一旁,带着几分撒娇般的倔强语气说道:
上官芷“我不管,你把去灯换的再亮一点。”
眯了眯眼,有些不可思议。
宫远徵“胆子大了?敢命令本公子。”
暗处的侍卫们各司其职,目光却在彼此间交汇。医馆里的动静隐隐传来,他们面面相觑,眼中皆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这真的是他们所熟悉的徵公子吗?
月光如水,倾洒而下,医馆外的老槐树将斑驳的影子铺满了半条巷子。
那皲裂的树干上缠绕着几缕干枯的藤蔓,仿佛岁月留下的无声印记。风悄然掠过,带起一阵细碎的声响——枯叶簌簌飘落,轻轻砸在青石板上,与檐角铜铃清脆的叮当声交织成一曲低吟浅唱,像是在诉说一段无人倾听的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