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飘进二年级(一)班,张老师领着个男孩站在讲台前时,阳光恰好落在他微卷的发梢上。
梁贺刚过七岁生日,比班里同学小了整整一岁,身量却不算太矮,只是站在一群八岁的孩子中间,那张过分俊朗的小脸显得格外惹眼——眉骨清晰,眼尾微微上挑,只是眼神冷得像淬了层薄冰,扫过教室时没带半分温度。
“这是新转来的梁贺同学,大家欢迎。”张老师的声音放得格外轻柔,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教案。来之前梁家特意打过招呼,这位三少爷想安安静静上学,绝不能暴露身份,她连“跳级”两个字都不敢提,只说是正常转学。
底下稀稀拉拉响起掌声,几道好奇的目光黏在梁贺身上。苏小航碰了碰前排的许临天:“天哥,你看他长得好好看啊。”
许临天没抬头,指尖在算术本上飞快演算。他刚写完最后一个等号,钢笔往桌上一放,发出轻响——又是满分。作为年级第一的常客,他对新同学没什么兴趣,直到张老师把梁贺安排在他前桌,椅子腿蹭过地面的声音才让他抬了下眼。
视线扫过梁贺的侧脸,许临天微微一怔。那孩子正低头整理书包,睫毛很长,鼻梁挺翘,确实好看得有点过分。但也仅此而已,他很快收回目光,翻开了下一页练习册。
第一节课是语文,老师要求背诵课文。到梁贺时,全班都屏住了呼吸。这位新转来的转校生,恐怕连书都没来得及看吧,真的会吗
梁贺站起来,背挺得笔直,声音清冽如泉:“‘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不仅一字不差,连注释里的典故都顺嘴解释了两句,语速平稳得像在念自己的名字。
教室里静了三秒,随即爆发出低低的惊叹。苏小航瞪大了眼,张昊悄悄竖了竖大拇指。
许临天握着笔的手顿了顿。他第一次正眼看向梁贺,对方已经坐下了,正翻着语文书,侧脸对着他,神情淡然得像刚才只是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
下课铃响,林微微犹豫着递过一块橡皮:“梁贺同学,你的橡皮好像没带……”
梁贺头也没抬,从书包里摸出块白色橡皮:“有。”声音冷硬,没多余的字。他不想和任何人深交,更怕多说多错,暴露了身份。来之前他跟家里闹了好几天,才争取到用“普通学生”的身份来上学,此刻只想安安静静待着。
林微微手僵在半空,讪讪地收回了手。苏小航凑到许临天耳边:“他好像有点凶哦,但刚才背课文好厉害啊。”
许临天没说话,视线落在自己的作业本上。他一直是年级第一,各科都稳稳压过所有人,可刚才梁贺背书时的从容,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第二节是数学课,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五道奥数题,笑着说:“能做出三道就算很优秀了。”
许临天提笔就写,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等他写完第四道时,忽然听见前桌传来翻页的轻响。他抬眼,正看见梁贺把练习册往前推了推,五道题的空白处都写满了算式,字迹工整,步骤简洁得像标准答案。
梁贺察觉到他的目光,侧过头,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警惕——他不想被注意,更不想因为太扎眼被人挖出身份。四目相对的瞬间,许临天清楚地看到那双眼睛里的冷意,还有一丝藏得很深的疏离。
他迅速收回目光,指尖在第五道题的解法上顿了顿,忽然换了种思路。
放学时,张老师看着梁贺背着书包走出教室,才松了口气。这位三少爷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是本“活字典”,课上回答问题滴水不漏,偏偏又刻意收敛着锋芒,连翻书都比别人轻半拍。
而校门口,许临天被苏小航几个围着。
“天哥,你今天怎么老看那个梁贺啊?”张昊拍着他的肩膀笑。
许临天踢开脚边的小石子,淡淡道:“他解题很快。”
“再快有你快吗?你可是咱们年级第一!”苏小航不以为然。
许临天没说话,目光望向远处。梁贺正独自走在人行道上,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小小的身影却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劲儿。
他不知道这个叫梁贺的新同学是谁,更不知道对方是刻意藏起了锋芒的“活字典”。他只知道,刚才那五道奥数题,梁贺比他快了整整两分钟。
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飘过,许临天忽然加快了脚步:“明天早自习,去教室刷题。”
苏小航几个愣了愣,赶紧跟上。他们没看见,许临天攥着书包带的手指,悄悄收紧了——那个前桌,好像和以前遇到的所有对手都不一样。
而走在前面的梁贺,忽然抬手摸了摸书包里的《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下撇了撇。这帮人吵死了,希望明天能清静点。
他还不知道,自己想隐藏的不仅是身份,还有那份足以颠覆年级排名的天赋。而那个稳居第一的少年,已经在心里悄悄把他归进了“对手”的名单里。
巷口的风带着点秋日的凉意,吹散了身后的放学喧闹。梁贺抬手松了松领口,刚拐过墙角,就看见不远处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司机早就候在那里,车窗降下小半,透出里面安静的冷调。
他刚迈出两步,身后突然炸响一串咋咋呼呼的声音。
“贺哥!”
“贺少!”
梁贺的脚步猛地顿住,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他回头,就看见林放和赵磊领着几个半大孩子,正兴冲冲地朝他跑过来。几个小家伙穿着一年级的校服,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跑到他面前时,都仰着脖子看他,眼神亮得像沾了光。
“贺哥,我们找你一下午了!”林放喘着气,小大人似的拍了拍他的胳膊,“二年级的教室我们都扒着窗户看遍了,怎么没瞅见你?”
赵磊也跟着点头,小脑袋跟拨浪鼓似的:“就是啊贺哥,我们问老师‘梁贺在哪个班’,老师说不认识,是不是你藏起来了?”
梁贺的脸沉得更厉害,往四周扫了一圈。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垃圾桶的声音,宾利车停在视线死角,司机也识趣地没露头。他这才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火:“谁让你们来找我的?”
他刻意放轻了音量,却还是透着冷硬。赵磊被他这语气一吓,眼睛瞬间就红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憋着嘴小声问:“贺哥……你是不是嫌我们烦了?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我们不是小跟班吗?”另一个小个子跟班也跟着瘪嘴,“以前在幼儿园你都带我们玩的……”
“就是啊贺少,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上一年级,不配找你了?”
几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眼圈都红了,林放也没了声,只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睫毛上还沾了点水汽,像是被抛弃的小兽。
梁贺看着这阵仗,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最烦应付这种哭哭啼啼的场面,可看着赵磊那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到了嘴边的狠话又咽了回去。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才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无奈:“不是不要你们。”
“那是为啥啊?”赵磊抽了抽鼻子,眼泪总算没掉下来。
“我来这儿是想安安静静上学,不想被人知道我的身份”梁贺皱着眉,尽量把话说得简单,“你们老来找我,大呼小叫的,别人该问了。”
他顿了顿,看了眼还在眨巴眼睛的林放:“我在二年级好好待着,你们在一年级老实上课。有事我会去找你们,别再跑来二年级晃悠,听见没?”
林放这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似的点头:“哦……你是想假装不认识我们?”
梁贺没说话,算是默认。
赵磊吸了吸鼻子,吸掉了快要掉下来的泪珠:“那……那我们不喊你贺哥贺少了,叫你梁贺行不行?”
“随便。”梁贺不耐烦地摆手,“赶紧回家去,再磨蹭天黑了。”
“那你以后真的会来找我们吗?”赵磊还是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嗯。”梁贺从喉咙里挤出个单音节,转身就往宾利的方向走,脚步快得像是在逃。
身后传来林放拉着赵磊离开的声音,夹杂着几句小声的“我们得帮贺哥保密”。梁贺走到车边,拉开车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几个小小的身影正往巷子另一头走,赵磊还在回头望他,看见他看过来,赶紧拽着林放跑远了。
司机替他拉开车门,他坐进车里,揉了揉眉心,脸上还带着没散的烦躁。
司机发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没敢多问。
梁贺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几个小家伙,可千万别给他惹麻烦。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普通学生”日子,要是被他们搅黄了,他非把这几个爱哭鬼的作业本全藏起来不可。
尽管心里这么想,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往下撇了撇,没刚才那么冷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