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永琪寻了个由头,状似无意地对小燕子提起:“城中涌入不少因战火流离失所的百姓,缺衣少食,甚是可怜。官府虽也设了粥棚,终究人力有限。你心善,又正巧闲不住,不如……你去帮忙照应一下?就在城西找了个清静小院,支个粥棚,如何?”
小燕子一听,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几乎要蹦起来!她正愁每日待在帅帐里无所事事,骨头都要闲得发霉了,又心疼那些逃难的百姓,此刻永琪的话简直是说到了她心坎里!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去?”她抓住永琪的胳膊,兴奋得小脸通红,“我去我去!我保证把粥熬得稠稠的,让每个人都吃饱!”她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自己系着围裙,麻利地搅动大锅,难民们感激涕零的画面,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永琪看到她“能干”时那赞赏又温柔的眼神。光是想想,心里就像揣了蜜罐子,美得冒泡。
“嗯,去吧。我拨两个可靠的老兵给你打下手,护你周全。”永琪看着她雀跃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语气却依旧温和。他亲自将她送到那处离帅府有些距离、相对僻静的小院,看着她像只快乐的小蜜蜂般开始忙碌地和下人一起打扫院落、架起大锅,那充满活力的身影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他站在原地看了片刻,最终转身,脸上的温和迅速褪去,被一种冷硬的凝重取代。支开她,并非全为她的安全,更是因为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比战场更血腥、更肮脏的朝堂倾轧和阴谋诡计。他不知道自己这双手还能为她撑多久的清明世界,但至少此刻,他不想让她纯净的眼眸,过早染上这权力漩涡的污浊与黑暗。
回到军营帅帐,永琪仿佛换了一个人。他换上了一身玄色劲装,墨色的衣料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愈发利落,却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平日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此刻锐利如鹰隼,偶尔流转间带出的不再是暖阳,而是深潭寒冰般的锋芒。周身笼罩着一层无形的低气压,那是杀伐决断后残留的戾气与深沉的思虑。
几日之内,他以雷霆手段处置了数起突发事件:一名试图在军中水源下毒的细作被当场抓获,严刑拷问后揪出了一条隐藏在辎重营的暗线,相关人员已被秘密处决;两起因克扣军饷而险些引发的营啸,被他以铁腕压下,主事者人头落地,饷银足额发放,恩威并施,迅速稳定了军心;还有几拨伪装成盐枭、实为死士的袭击,也被他预设的埋伏尽数剿灭。
他处理这些事务时果决狠辣,命令清晰冰冷,不带丝毫犹豫,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紫禁城中步步为营、心思深沉的五阿哥。阳光似乎再也照不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围绕他的只有挥之不去的阴霾和浓重的疲惫。
然而,皇后经营多年的势力盘根错节,终究还是让他踩中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此刻,帅帐内烛火通明,却更衬得他脸色阴沉。永琪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案后,背脊挺得笔直,如孤峰冷峙。案上摊着一份刚刚送达的密报,他的指尖用力按在纸张某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那是一份关于军粮的核查文书。问题出在一批看似毫无瑕疵的新抵粮草上。验收时粒粒饱满干燥,但入库后不过两日,底层部分竟开始大量霉变,速度极不寻常。经心腹暗中查证,发现这批粮食在运输途中,曾在一处隶属皇后娘家族弟管辖的驿站停留“检修”过一夜。所有证据都指向那驿站动了手脚,用了极其隐秘的法子让部分粮食先行受潮,算计好了霉变时间,正好在入库后发作,既能造成损失,又能完美避开验收责任。
更要命的是,这批霉变的粮食数量不小,若处理不当,极易导致城内百姓挨饿,动摇军心,是本来稳定的百姓再起波澜。而若此刻大规模追查、声张,不仅打草惊蛇,更会延误军机,前线等不起。皇后这一手,毒辣且精准,将他陷入了两难境地。
永琪闭着眼,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疲惫的阴影。那双总是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紧紧闭合着,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烛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俊美依旧,却覆着一层寒霜,冷得令人不敢靠近。他仿佛一座沉默的火山,内在的焦灼与怒火在冰封的外表下汹涌奔腾,寻找着一个突破口。
他在飞速思索。如何能在不动声色间,既补上粮草缺口,稳住军心,又能反向利用这个陷阱,让皇后的人露出更多马脚?空气中的每一寸都仿佛凝结了,只剩下他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的轻微声响,砰…砰…砰…规律而冰冷,一声声,敲在沉沉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