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卷着碎雪,敲得出租屋的窗玻璃哐哐响。我(姜祉羽)对着电脑屏幕打了个寒颤,咖啡因的效力退得干干净净,指尖在键盘上僵成了冰。桌角的旧手机突然亮了,是那款闺蜜走前塞给我的、图标画着半开白梅的游戏——《陌上花开》。
她弥留时攥着我的手,气若游丝地说:“祉羽,这游戏……藏着我的设计稿,你帮我……存好。”
示字旁的“祉”,羽毛的“羽”,父母取这名字时总说,香草配轻翼,该是自在如风的。可此刻盯着屏幕上那朵白梅,花瓣边缘洇着的朱砂红像极了她临终前指甲掐进我手背上的印子,心口突然被什么东西攥紧,闷得发疼。
指尖无意识划过屏幕,游戏应声而开。加载界面跳出时,老式空调突然“咔哒”停了,暖风口最后吐了口白气,屋里的温度瞬间跌了下去。
一行瘦金体字在暗夜里浮出来,墨迹像是刚从结冰的砚台里刮出来的,带着刺人的冷:「检测到玩家姜芷羽,灵魂波动与目标契合度99.4%,符合绑定条件。」
“什么鬼?”我想按电源键,手指却僵在半空。耳机里突然炸开一阵电流声,尖锐得像冰锥扎进耳蜗。紧接着,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在耳边响起,穿透风雪,直往骨头缝里钻:「任务世界《陌上花开》启动,玩家姜祉羽即将传送。身份匹配中……目标:北辽刑部尚书江承恩嫡女,江稚鱼。」
江稚鱼?
幼稚的“稚”,游鱼的“鱼”。这名字像块冻在冰里的玉,凉丝丝地贴在心上,陌生,却又带着诡异的熟稔。
失重感来得猝不及防。像是被人猛地拽着脚踝拖进冰窟,眼前的出租屋、电脑、雪窗都在旋转中碎成光斑,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手机屏幕上那朵白梅彻底绽开,花瓣上结着层薄冰,中心却空无一物,像个张开的、冻僵的嘴。
“绑定。”
这两个字从我喉咙里滚出来时,呵出的白气还没散在冷空气中。
再次睁眼,不是熟悉的出租屋天花板。
是结着霜花的青灰色房梁,木头冻得发脆,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股朽木混着雪粒的寒气。身下躺着的床铺硬得像块冰,盖在身上的被子薄得透光,里面的棉絮板结得像石块,裹得再紧也挡不住那股往骨头缝里钻的冷。
“咳……咳咳……”喉咙干得像吞了雪,刚动了动,浑身骨头就疼得厉害,像是被人用冰锥打过,又泡进了冷水里。
这是哪儿?
陌生的记忆碎片突然撞进脑子里:净空寺,西厢房,北辽,江家……还有一个名字,江稚鱼。
刑部尚书江承恩的嫡女,却自幼被送到这乡下寺庙,美其名曰“养病”。可这身子骨里的疼,分明是新伤叠旧伤,哪是什么“病”?尤其这冷,像是从胎里带出来的,无论裹多少层衣,都暖不透那浸到骨子里的寒。
“嘶……”撑着胳膊坐起来,环顾四周。土坯墙冻得开裂,缝隙里塞着枯草,风一吹就簌簌响,像有人在暗处磨牙。墙角堆着半筐冻硬的糙米,米粒上结着层白霜,看着就硌牙。一张缺了腿的木桌歪在窗边,桌角结着冰碴,上面摆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底沉着几粒冻成硬块的药渣,早就没了药性。
这就是《陌上花开》里的世界?我成了那个和我名字谐音的江稚鱼?
那机械音没再说话,像是完成使命便沉进了冰里,只留下满室死寂,衬得窗外的风雪声格外清晰。没有提示,没有解释,甚至没说该做什么,就这么把我丢进了这具陌生的躯壳,丢进了这刺骨的寒冬里。
挣扎着想下床,脚刚沾地就打了个趔趄——地上结着层薄冰,该是夜里的寒气从门缝钻进来,在土地上凝了霜。扶住墙才站稳,指尖触到的墙面冻得像块铁,惊得我猛地缩回手。
这具身体太弱了,像株被冻蔫的野草,风一吹就晃。穿在里面的中衣打着补丁,针脚粗糙得磨皮肤,外面套着件灰扑扑的夹袄,布料硬得像纸板,根本挡不住风。
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靠窗的地方。那里放着个半旧的木箱,桐木的,边角被摩挲得发亮,看着比这房间里的其他物件要体面些。箱子没上锁,只是虚掩着,盖缝里积着点薄雪,该是窗棂漏进来的。
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蹲下身。箱盖冻得发紧,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老骨头被掰动,惊得窗台上一只灰雀扑棱棱飞走,带起的雪粒落进脖子里,凉得人一哆嗦。
箱子里堆着几件旧衣,料子却是上好的云锦,只是被浆洗得发白,又没好好收着,边缘冻得发硬,摸上去像块冰布。翻了翻,除了几件褪色的银饰——样式简单,链身都生了锈,不像尚书府嫡女该戴的——再无他物。
“难道是空的?”
指尖碰到箱底时,突然摸到块冰凉坚硬的东西。不是木头的纹理,是光滑的、带着温润感的质地,在这满室寒气里,竟透着点奇异的暖。
心脏没来由地跳快了几拍。
伸手往箱底摸索,指尖勾到一根细绳,绳结冻得发硬,得用指甲一点点抠才能解开。轻轻一拽,一件东西从旧衣堆里滚出来,“咚”地撞在箱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静得能听见落雪的屋里,格外分明。
是块玉佩。
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微光细看,玉质白得像凝脂,却又不是死白,里面隐有流云般的纹路在流转,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玉佩被打磨成鱼形,鱼身蜷曲,鱼尾微微翘起,线条流畅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摆尾游进水里。最奇的是,这玉在手里焐了片刻,竟慢慢透出点暖意,不像这屋里的其他东西,只会吸走人的体温。
而鱼腹处,用极细的阴刻手法雕着两个字:稚鱼。
江稚鱼。
指尖抚过那两个字,玉的暖意顺着指尖漫上来,熨帖着这具身体里冻僵的灵魂。这玉佩质地极佳,绝非凡品,怎么会藏在这破木箱的底?还被人用旧衣裹得严实,像是怕被谁发现。
是原主藏的?还是……有人故意留在这里的?
突然想起那些涌入脑海的碎片记忆:原主三岁那年,刚入秋就染了场“怪病”,高烧不退,请来个云游的“张天师”,说她“命带邪祟,需离京避寒,在清净地养足十年方能化解”。父亲江承恩便将她送到了这净空寺。可寺里的无心方丈待她极差,寒冬腊月只给薄衣糙米,动辄打骂,这满身的伤,多半拜他所赐。
一个尚书府的嫡女,为何会被如此对待?父亲是真信了那“邪祟”之说,还是另有隐情?这玉佩,会不会和她被送走的真相有关?
握紧玉佩,玉的温润隔着掌心传来,奇异地安定了些。姜祉羽已经死了,从被那机械音拽进这个世界开始,我就是江稚鱼了。
不管这到底是游戏还是别的什么,眼下最要紧的是活下去——先熬过这冬天,再弄明白处境。这净空寺绝非善地,那个方丈的打骂,箱底藏着的玉佩,还有京城里那个素未谋面的家……像一张结了冰的网,刚落地就缠上了脚。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来,风雪小了些,晨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映着飘落的雪粒,像无数细碎的银粉在飞。那光影里,仿佛有游鱼在游动,倏忽一闪,便没了踪迹。
我低头看着掌心的鱼形玉佩,忽然觉得喉咙里涌上一股陌生的酸楚。原主藏起这玉佩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思?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凭它认祖归宗,还是单纯想留住一点属于“江稚鱼”的暖意?
不知道。
但从现在起,这玉佩,这名字,这具身体里的寒与痛,都该由我来担了。
门外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粗哑的咳嗽,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响,越来越近。我下意识将玉佩攥紧,塞进袖袋里,贴着腕骨的地方,玉的暖意慢慢渗进来,心里却莫名生出一点底气。
该来的,总会来的。哪怕是寒冬,哪怕是绝境,总得睁着眼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