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袋里的玉佩被体温焐得温热,门“咚咚”响起来时,我刚把木箱盖掩好。敲门声又急又重,带着股不耐烦的脆响,不像出家人该有的样子。
“江姑娘,醒着就赶紧开门,方丈说了,院里的雪再不扫,仔细你的皮!”
门外是个少年嗓子,尖细里裹着层冰碴子。我紧了紧身上的夹袄,上前拉开门栓。寒风裹挟着雪片直灌进来,冻得我牙关打颤。门口站着个小和尚,脑袋剃得青亮,僧袍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可看向我的眼神却像淬了冰,满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动作快点!”他把扫帚狠狠往我怀里一塞,木柄撞在我冻得发僵的胳膊上,疼得我龇牙。
“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占着西厢房的暖地儿(其实四面漏风),倒让我们这些出家人替你挨冻——方丈说了,扫不完前院的雪,今晌午的糙米都别想领。”
这话听着是催干活,实则字字带刺。
谁不知道这净空寺的糙米早就冻成了硬块,领了也嚼不动?我攥紧扫帚没作声,他却又嗤笑一声,用脚尖碾了碾地上的薄冰:“也是,江姑娘金贵,打小在京里养着,哪干过这粗活?只是可惜了……有些人啊,命里带煞,纵是尚书府的嫡女,不也得在这乡下庙里熬着?”
说完甩甩袖子,踩着雪“咯吱咯吱”地走了,留下我在原地,被风灌得透心凉。
我拎着扫帚走到前院,雪已经积了半尺深,踩下去能没过脚踝。
寺里的青砖地冻得邦硬,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混着远处大雄宝殿传来的晨钟声,显得格外寂寥。
挥着扫帚的手很快就冻麻了,脑子里却乱糟糟的。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江稚鱼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那个机械音只说了“传送”和“身份”,便再无音讯,既没说要做什么,也没说怎么回去。净空寺像个囚笼,可京城那个所谓的“家”,就真的是归宿吗?
正想得发怔,脚边突然“嗒”地一声,落下个小石子,在雪地上砸出个浅坑。
我猛地回神,攥紧扫帚抬头望去。前院东侧是片枯败的竹林,竹竿上积着雪,被风一吹,簌簌往下掉。刚才那动静,像是从竹林深处传来的。
心跳莫名快了几拍。我放轻脚步,慢慢挪过去。竹林里积的雪更深,脚下的“咯吱”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绕过几竿歪脖子竹,视线突然开阔——雪地上印着几个新鲜的脚印,尽头靠着一棵老竹,站着个人。
是个女子。
她背对着我,梳着利落的高马尾,发丝用根黑色布带束着,垂在颈后。
身上穿的不是北辽女子常见的襦裙罗衫,而是一身玄色短打,袖口和裤脚都紧紧收着,腰间系着条宽腰带,右侧挂着柄短刀,刀鞘是磨得发亮的黑木,看着并不华丽,却透着股冷硬的利落。
听见脚步声,她猛地转过身。
那是张很英气的脸,眉峰微挑,眼尾有些上翘,看人时带着股审视的锐利。她的肤色是健康的麦色,不像深闺里养出来的姑娘,倒像是常年在外奔波的。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耳边突然响起那个久违的机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检测到关键人物:沈玫。身份:玩家江稚鱼的贴身侍卫兼好友。忠诚度:98%。」
沈玫?
她显然认识我,眉头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快步走上前,声音压得很低:“都准备好了。”
我一愣:“什么?”
“我说,都准备好了。”她又重复了一遍,眼神往四周扫了扫,确认没人后,才继续道,“今晚就行动。”
行动?什么行动?
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可看着她笃定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含糊地应了声:“好。”
沈玫的眉皱得更紧了,上上下下打量我几眼,那目光像是在确认什么,最后落在我冻得发红的手上,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担忧:“你……确定了?真要回京?”
她的眼神太认真,让我没法再含糊。不管“行动”是什么,眼下离开净空寺显然是唯一的选择。我深吸一口气,雪的寒气呛得喉咙发紧,却还是咬着牙点头:“确定了。”
沈玫盯着我看了片刻,像是终于放下心,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也好。只是京里现在不太平,你得有个准备。”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是怕被风雪听去:“景和七年了,这北辽的江山,看着稳,内里早蛀空了。”
景和七年?是这个朝代的年号吗?
“皇上染了风寒,三个月没上朝了,朝政全落在皇后手里。”沈玫的语气带着点不屑,“许家那些外戚,仗着皇后的势,在京城里横行霸道,现在满大街都在传,皇上的病……怕是没那么简单。”
我心里一惊。宫闱秘辛?这和江稚鱼有什么关系?
“还有周自珩。”沈玫提到这个名字时,眼神沉了沉,“龙鳞卫指挥使,你该记得他。”
周自珩?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像是原主的记忆碎片里闪过的。
“他最近在查邓党一案。”沈玫的声音冷了几分,“开国的邓老将军你知道吧?他收养的那个邓宗良,勾结了北方的浩罕国,差点把边境防线捅个窟窿。皇上震怒,让周自珩全权查办,要诛邓宗良一族。”
“可邓宗良早就脱离邓家户籍了,人也死了。”她踢了踢脚边的雪,“周自珩抓不到正主,就把矛头对准了邓老将军的族人。这半个月,京里杀了几百号人,连邓老将军的孙女邓清燕,都被他盯得死死的。”
我听得心头发寒。
“这人手段狠辣,得罪的人能从朱雀大街排到城门口,这半个月就挨了七次暗杀,却一次都没死成。”沈玫的语气里带着点复杂,“现在京城里都说,他哪是在查案,分明是借着机会铲除异己,怕是……有更大的心思。”
更大的心思?是说他想谋权篡位?
寒风卷着雪片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我突然觉得,净空寺的冷,是冻在皮肉上的,而京城的冷,是藏在人心里的。
“你要是怕……”沈玫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不怕。”我打断她,声音有点抖,却异常坚定。与其在净空寺不明不白地耗着,不如去京城看看,哪怕那里是刀山火海。
沈玫的眼神柔和了些,伸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到我手里。油纸包是温热的,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个还冒着热气的菜团子,带着淡淡的麦香。
“先垫垫。”她低声道,“今晚子时,我在寺后墙等你。记住,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回头。”
说完,她转身就走,玄色的身影很快融进竹林深处,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脚印,被风吹着,很快就被新雪盖住了。
我握着温热的菜团子,站在雪地里,袖袋里的玉佩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微微发烫。
就在这时,机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传入脑海:
「触发阶段性任务:归家。任务目标:返回京城江府。任务时限:无。任务奖励:解锁江府相关记忆碎片。」
归家。
这两个字像块石头,砸进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京城,江府,刑部尚书江承恩……还有那个心狠手辣的周自珩,虎视眈眈的许皇后,以及沈玫口中那场暗流汹涌的风暴。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菜团子,又摸了摸袖袋里的玉佩。玉的温润和食物的暖意,在这刺骨的寒冬里,奇异地交织成一股力量。
不管前路是什么,总要走一遭的。
我握紧菜团子,转身继续扫雪。只是这一次,落在雪地上的扫帚声,似乎多了点不一样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