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透,枫林院的门就被轻轻叩响了。
“二姐,醒着吗?”江芷荷的声音裹在晨雾里,带着点雀跃的脆响。
我披衣起身时,陈嬷嬷已笑着迎出去:“四小姐早,二小姐刚起身呢。”
推开门,见江芷荷立在廊下,手里攥着个朱漆描金的钱袋,阳光正透过她斗篷的毛边,在地上投下圈毛茸茸的光晕。
“爹一早让人送来的,说给二姐添些新物什。”她把钱袋递过来,沉甸甸的,晃一晃能听见碎银碰撞的轻响,“他还说,让我好好陪二姐逛逛,别拘束了。”
我捏着钱袋的绳结,心里微微一动。江承恩这举动,是真心补偿,还是另有考量?抬头时,正撞见江芷荷眼里的期待,便将疑虑压下,笑着接过:“替我谢过父亲。”
陈嬷嬷已备好了早膳,两碗粳米粥配着酱菜,还有几样精巧的点心。江芷荷吃得飞快,嘴里塞着半块桂花糕就含糊道:“二姐快些吃,去晚了集市上最热闹的糖画摊子就要排队了!”
她这副鲜活模样,倒让我想起穿越前的妹妹,心里软了软,也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出门时,江芷荷特意让人备了辆低调的青布马车。“咱们悄悄去,省得被大姐或大姨娘瞧见,又要念叨。”她掀帘时朝我眨眨眼,像只偷腥的小猫。
马车驶过几条街,渐渐能听见外面的喧嚣。掀帘望去,街上早已挤满了人,挑着货担的商贩、牵着孩子的妇人、吆喝叫卖的摊主,攒动的人头间飘着各色幌子——“冰糖葫芦”“现做年糕”“绸缎成衣”,热气腾腾的白雾裹着食物的香气涌过来,混着车轱辘声、笑闹声,织成一片鲜活的人间烟火。
“到啦!”江芷荷拉着我跳下车,指尖冰凉却有力。
刚站稳,就被旁边摊位的糖画吸引了。老师傅正用融化的糖稀在青石板上勾勒,手腕一转,一条鳞爪分明的龙就成型了,撒上芝麻,再插根竹签,引得围观的孩童一阵欢呼。
“二姐要哪个?”江芷荷指着转盘,“我来转!”
木盘转起来,指针晃晃悠悠停下时,正指着只兔子。老师傅笑着扬手,不多时,一只圆滚滚的糖兔子就递了过来,晶莹剔透,甜香扑鼻。
“真好看。”我接过糖兔,指尖碰到糖面的微凉,心里也跟着亮堂起来。穿越过来这些日子,还是头一次这样放松。
江芷荷举着自己转来的糖蝴蝶,舔了一口:“甜吧?这家是京城最好吃的!”她拉着我往前走,“先去买衣裳,前面那家‘锦绣阁’的料子最好,做过年的新衣正合适。”
锦绣阁的伙计见是尚书府的小姐,忙不迭地迎上来:“二位小姐里面请,刚到了批苏绣的料子,颜色鲜丽得很!”铺子二楼靠窗的位置暖和,江芷荷让伙计把新到的料子都搬上来,一匹匹摊在案上:“二姐瞧瞧喜欢哪个?这个石榴红的好,绣着并蒂莲,过年穿最喜庆。”她又拿起块月白的杭绸,“这个也好看,素净,配你肤色。”
我看着那些流光溢彩的料子,指尖抚过冰凉的锦缎,忽然想起江舒雪送的旧衣。正怔忡着,江芷荷已把那匹石榴红的料子往我身上比:“就这个!我让师傅给你做件琵琶袖的袄裙,再配条百褶裙,保管好看!”
“会不会太张扬了?”我犹豫道。
“张扬才好呢!”她仰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二姐刚回府,就得穿得鲜亮些,让府里那些人瞧瞧,咱们二小姐可不是好欺负的!”
她这话里带着点孩子气的护短,却让我心里一暖。正想说些什么,江芷荷已扭头对伙计道:“这匹石榴红的,还有那块月白的,都记下,按二小姐的尺寸做,年前要赶出来。”又指着另一匹水绿的料子,“这个给我做件同款式的,咱们姐妹正好凑一对。”
伙计连声应着,记下尺寸。我看着她麻利地吩咐,忽然觉得,有个这样的妹妹,或许也不是坏事。
付了定钱出来,街上更热闹了。江芷荷拉着我钻进人群,指着前面的风车摊子:“我要那个兔子的!”
买了风车,又被捏面人的吸引。老师傅三捏两捏,就把我和江芷荷的模样捏了出来,摆在一块儿,倒真有几分神似。江芷荷宝贝地捧着面人,说要带回府摆在梳妆台上。
路过一家卖首饰的摊子,江芷荷拿起支嵌着珍珠的步摇:“二姐试试这个?你皮肤白,戴珍珠好看。”
我刚要摆手,她已不由分说地插在我发间,退后两步端详:“真好看!就这个了!”说着便掏钱买下,塞进我手里,“算我送你的见面礼。”
“这怎么好……”
“有什么不好的?”她挽住我的胳膊往前走,“咱们是姐妹呀。”
阳光渐渐爬到头顶,肚子饿得咕咕叫。江芷荷指着前面的酒楼:“去吃那家的梅花糕!他们家的豆沙馅是用苏州的红豆做的,甜而不腻!我娘以前常带我来这儿。”
提到三姨娘汤婉淑,她眼里闪过一丝柔软,又很快笑着岔开:“快走吧,去晚了就卖完了。”
酒楼里人多,我们找了个靠窗的小桌。刚坐下,就见跑堂的端着两碟梅花糕过来,热气腾腾的,上面撒着白糖,印着小巧的梅花纹。
“快尝尝!”江芷荷递过一双筷子。
我咬了一口,软糯的糯米裹着香甜的豆沙,暖意从舌尖一直流到心里。抬头时,见江芷荷正看着我笑,嘴角沾了点白糖,像只偷吃得意的小松鼠。
“你也吃。”我笑着指了指她的嘴角。
她慌忙用帕子擦去,脸颊微红,却笑得更欢了,忽然低声道:“我娘其实人不坏,就是……太想讨爹喜欢了。”
我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原来她都懂。汤婉淑昨日那副过分热络的样子,想来也是在这深宅里求存的法子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没再多问。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好。
吃完梅花糕,又去逛了书铺。江芷荷拿起一本话本翻着:“这个《鸳鸯记》听说好看,讲的是一对姐妹历经磨难终于团圆的故事,咱们买一本回去看?”
我接过话本,封面上画着两个女子并肩而立,背景是盛开的桃花。心里一动,点了点头。
从书铺出来,日头已偏西。街上的人渐渐少了些,却更添了几分慵懒的暖意。江芷荷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给丫鬟们带的小玩意儿,也有给陈嬷嬷的护手膏,还特意挑了盒上好的胭脂,说要回去给她娘。
“差不多该回去了,再晚些,府里该派人来找了。”她看着夕阳,忽然叹了口气,“今天真开心。”
“我也是。”我真心道。
往回走的路上,路过一家卖灯笼的铺子,江芷荷又被吸引了。“快过年了,买两个灯笼回去挂在院里吧?这个兔子灯可爱!”
提着两盏兔子灯往马车走时,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江芷荷晃着手里的灯笼,忽然轻声道:“二姐,其实……府里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我脚步一顿,看向她。
她踢着脚下的石子,声音低了些:“大姨娘是厉害,但她不敢明着对爹的女儿怎么样。大姐性子是冷了点,可心肠不坏。我娘……”她顿了顿,抿了抿唇,“她就是胆小,总怕说错话做错事,你别往心里去。”
我沉默着,没说话。
“我知道你刚回来,心里肯定不安。”她抬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以后有我呢,我护着你。”
那一刻,夕阳的金光落在她脸上,映得她睫毛像镀了层金。我忽然觉得,这尚书府或许真的藏着温暖,只是需要慢慢找。
马车驶回尚书府后门时,天已经擦黑了。江芷荷让丫鬟把东西先送回她院里,又塞给我一个小布包:“这里面是今天买的糖糕,你拿回枫林院当宵夜。”她凑近了些,小声说,“我娘让厨房炖了银耳汤,我待会儿让丫鬟给你送一碗过去。”
“谢谢你,芷荷。”我接过布包,轻声道。
她笑了笑,挥挥手跑进了夜色里,身影很快消失在抄手游廊的拐角。
我提着灯笼往枫林院走,灯笼里的烛火轻轻摇曳,把影子投在青砖上,忽明忽暗。刚到院门口,就见陈嬷嬷正站在廊下张望,见我回来,忙迎上来:“二小姐可算回来了,奴才给您热了汤。”
“有劳嬷嬷了。”我走进屋,把灯笼挂在门楣上。
屋里的炭盆还旺着,陈嬷嬷端来一碗红枣汤:“暖暖身子,今天出去定是累着了。”
我喝着甜汤,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忽然很平静。今天的集市之行,像一场短暂的美梦,却让我在这陌生的时空里,找到了一丝微弱的归属感。
正想着,忽然瞥见梳妆台上那支珍珠步摇,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我拿起步摇,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珍珠,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或许,这尚书府的日子,也能慢慢变好的。
只是我没注意,窗外的暗影里,一双眼睛正静静地望着屋里的烛火,良久,才悄无声息地隐入夜色。而没过多久,院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江芷荷身边的小丫鬟,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银耳汤,轻声道:“二小姐,这是我们小姐让给您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