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办那间小小的办公室，弥漫着旧报纸、灰尘和劣质墨水混合的沉闷气味。王主任坐在掉漆的木桌后面，鼻梁上架着老花镜，镜片后那双锐利的眼睛，正透过镜片上方，细细打量着站在面前的秦淮茹（沈凝），以及她摊开在桌上的几件“作品”。
一件用靛蓝劳动布精心裁剪、针脚细密如机器缝纫、胸口位置用碎红布拼出“为人民服务”五个方正有力美术字的工作围裙。
一条膝盖处磨破的藏青干部裤，破洞被巧妙地用同色系但深浅不同的布料裁成几何菱形块拼接覆盖，边缘用藏青色丝线绣出简洁的锁链纹样，浑然一体，不显突兀反而透着设计感。
还有一方素白棉布手帕，边缘用极细的彩色布条滚出繁复精致的波浪花边，中心用十字绣法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含苞待放的月季。
王主任的手指轻轻拂过围裙上那五个红字，针脚扎实均匀，布面平整无一丝褶皱。她又拎起那条裤子，对着窗口的光线看那菱形拼接的接口，严丝合缝，纹样刺绣更是画龙点睛。最后，她的目光在那方手帕精致得不似凡品的花边上停留了很久。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老座钟滴答的声响。王主任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给自己搪瓷缸里续了点热水。热气氤氲中，她抬起眼皮，目光越过镜片，落在沈凝平静的脸上。
“秦师傅，”王主任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审视的分量，“你这手艺……跟谁学的？不像胡同里那些缝缝补补的婶子大娘。”
沈凝微微垂眼，语气带着秦淮茹特有的、恰到好处的温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主任，家里孩子多，衣服破得快，逼出来的。以前……也偷偷看过裁缝铺老师傅干活，自己瞎琢磨。熟能生巧罢了。” 她巧妙地避开了“师承”，强调了“生活所迫”和“自学成才”，这在那个年代，反而是最稳妥也最能引起基层干部共鸣的答案。
王主任“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她放下搪瓷缸，手指点了点那几件样品：“东西是好东西，手艺也够硬。不过，街道办成立这个缝纫社，主要是解决居民穿衣难的民生问题，收费要公道，不能搞成资产阶级那套‘奇装异服’、‘花里胡哨’。” 她的目光带着警告，重点扫过那条拼接裤子和花边手帕。
“主任您放心！”沈凝立刻表态，神情恳切，“我的手艺，就是为街坊邻居服务的！收费绝对只收个辛苦钱，比外面裁缝铺低一半！样式也绝对大方朴素，符合要求！您看这围裙，就是最实用的！这条裤子也是修旧如旧，让干部同志穿出去不丢份儿！至于这手帕……”她拿起那方绣花手帕，语气真诚，“我是想着，咱们街道办的女同志，平时工作辛苦，有块干净体面的手帕擦擦汗，也是应该的。小东西，费不了多少功夫，算我……算咱们缝纫社的心意。”
这番话，既强调了实用性（围裙、裤子），又点出了服务对象（干部、街道女同事），还巧妙地给“花边绣花”找了个“体面心意”的由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王主任紧绷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一些。
“嗯，思想觉悟要时刻跟上。”王主任又“敲打”了一句，但语气已经不那么严厉了。她沉吟片刻，终于说出了沈凝等待的关键：“这样吧，你这手艺，确实难得。街道办缝纫社筹备组正缺骨干。我给你个临时工的名额，试用期一个月。主要任务：第一，负责缝纫社日常修补任务，按件计酬；第二，带一带社里其他几个手脚还算麻利的妇女同志，把你这‘巧心思’教一教，但不能藏私！第三……”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那条拼接裤子，“配合街道宣传需要，设计制作一些实用、朴素、又能体现咱们工人新风貌的劳保用品和宣传品样板。做得好，试用期结束转正式工，享受街道集体福利。明白吗？”
“明白！谢谢王主任！谢谢组织给我这个机会！”沈凝立刻深深鞠了一躬，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和感激。成了！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张护身符！一份在体制边缘获得合法身份和庇护的证明！
【滴！宿主成功获得“街道办缝纫社临时工”身份！】
【社会身份提升！初步融入本位面基层体系！】
【世界稳定性+5%！系统能量汲取效率小幅提升！】
【当前系统能量：20.1/100（身份转化+环境稳定双重增益）！】
一股比之前更雄厚的暖流涌入四肢百骸！能量条首次突破了20%大关！沈凝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属于秦淮茹的疲惫感被驱散了不少，思维也仿佛更加清明。更重要的是，一股无形的、来自“集体”的微弱庇护感，如同初春的薄雾，悄然笼罩了她。
“行了，明天早上八点，带着户口本和粮本复印件，到后院那间空仓库报道。缝纫机……社里暂时只有一台老式的‘无敌’牌，有点旧，你凑合用。”王主任挥挥手，算是结束了这场决定命运的谈话。
“好的主任！我一定好好干！”沈凝再次保证，小心地收好自己的“作品”，退出了办公室。关上门的那一刻，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掌心，已被汗水濡湿。
当她抱着缝纫社的“聘书”——一张王主任手写的、盖着街道办红戳的简陋通知单回到四合院时，天色已近黄昏。
还没进院门，就感觉气氛不对。
几个平日里爱嚼舌根的大妈聚在中院水槽边，一边洗菜一边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眼神时不时瞟向贾家方向，带着鄙夷和幸灾乐祸。看到沈凝回来，她们的议论声戛然而止，眼神也变得躲躲闪闪，甚至带着点异样的探究。
沈凝心头一沉。她加快脚步，刚走到自家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贾张氏刻意拔高的、带着哭腔的咒骂，穿透薄薄的门板：
“……天杀的贼啊！不得好死啊！连老婆子的棺材本都惦记！我的粮票！我攒了半年的细粮票啊！全没了！肯定是遭了贼了！挨千刀的贼！生儿子没屁眼的贼！”
粮票？丢了？
沈凝猛地推开门！
屋内，一片狼藉。五斗橱那个带锁的小抽屉被撬开了！锁头歪歪扭扭地挂在一边，显然是暴力破坏。抽屉里空空如也！贾张氏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涕泪横流，哭天抢地，三角眼里却闪烁着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棒梗缩在墙角，脸色发白，眼神躲闪。
看到沈凝进来，贾张氏的哭嚎声陡然拔高，手指头几乎要戳到沈凝鼻子上：
“就是你！丧门星！克夫克子的扫把星！自从你熬了那罐瘟油，家里就没消停过！招贼！肯定是你招来的贼！偷了我的粮票！那是我攒着给棒梗娶媳妇的命根子啊！赔！你给我赔！”
这指桑骂槐、栽赃陷害的伎俩，拙劣得令人发指！沈凝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没理会贾张氏的撒泼，目光锐利地扫过被撬的抽屉，又看向棒梗那副心虚胆怯的模样，最后定格在贾张氏那张怨毒与狡诈交织的脸上。
“妈，”沈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粮票丢了？什么时候丢的？您亲眼看见贼了？”
“就……就昨晚上！”贾张氏被这冰冷的语气噎了一下，随即更大声地哭嚎，“我锁得好好的！不是你招贼，还能是谁？！你个丧门星！赔我的粮票！不然我跟你拼了！”她作势就要扑上来撕打。
“昨晚上？”沈凝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她从怀里掏出那张还带着体温的街道办通知单，展开，举到贾张氏眼前，声音清晰而冰冷，如同审判的锤音：
“昨晚上，我在街道办王主任办公室待到天黑！王主任可以作证！院里的邻居也可以作证我几点回来的！妈，您说我招贼……那这贼，是长了翅膀飞进来，专门挑您锁着的抽屉下手？”
贾张氏看着那张盖着鲜红公章的纸，听着“王主任”三个字，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哭嚎声戛然而止！脸上的怨毒瞬间被巨大的错愕和一丝慌乱取代！她……她竟然真弄到街道办的工作了？还搬出了王主任？
沈凝不再看她，目光转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棒梗，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冰冷：
“棒梗！抬起头来！看着我！昨晚上，你奶奶的粮票，到底是怎么回事？！”
棒梗被这声厉喝吓得浑身一哆嗦，对上沈凝那双毫无温度、仿佛能看透他灵魂的眼睛，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垮了他！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指着贾张氏，语无伦次地喊道：
“是……是奶！是奶让我干的！她说……她说把粮票藏起来……赖……赖你头上……就能把油罐子……把油罐子拿回来！锁……锁也是奶让我撬的！呜哇……妈……我错了……我不敢了……”
真相大白！
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贾张氏脸上！也抽在门外那些竖着耳朵听墙根的邻居心头！
贾张氏的脸瞬间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最后变成一片死灰！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条离水的鱼，再也吐不出半个字！那精心设计的栽赃，在铁一般的事实和棒梗崩溃的指认下，变成了最恶毒、最愚蠢的笑话！
门外传来压抑不住的嗤笑声和鄙夷的议论：
“我的天！这贾张氏……心也太毒了！”
“自己孙子都利用！栽赃儿媳妇偷粮票？亏她想得出来！”
“啧啧，为了那罐猪油，脸都不要了！”
“活该！街道办都看中秦淮茹的手艺了，她还在这作妖！”
沈凝（秦淮茹）站在原地，听着棒梗的哭嚎，看着贾张氏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的丑态，听着门外那些终于看清真相的议论。她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她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张街道办的通知单，轻轻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她走到墙角，在贾张氏绝望的目光注视下，再次捧出了那个装着澄澈猪油的小瓦罐。
这一次，她没有打开盖子。只是用手指，缓缓地、珍惜地摩挲着光滑冰凉的罐身。那温润的触感，如同她此刻冰冷外壳下，那颗终于挣脱枷锁、熊熊燃烧的心。
“妈，”她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瘫软如泥的贾张氏身上，声音不高，却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刃，一字一句，清晰地钉入对方的心脏：
“我的油罐子，在这儿。”
“街道办的工作，在这儿。”
“至于您那‘丢’了的粮票……”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个被暴力撬开的、空空如也的抽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您最好祈祷，它真的只是‘丢’了。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话语里蕴含的冰冷威胁，比任何咒骂都让贾张氏胆寒！
沈凝不再看她们一眼，抱着油罐和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通知单，拉着一直躲在门后、小脸吓得发白、却紧紧攥着妈妈衣角的槐花和小当，转身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
房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贾张氏粗重的喘息和棒梗压抑的呜咽，也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算计与恶意。
院子里，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槐花仰着小脸，看着妈妈在金色光芒中显得格外挺直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小褂子。那上面，昨天被树枝挂破的一个小口子，已经被妈妈用一小块同色碎布和几针浅绿色的线，巧妙地补成了一片小小的、嫩绿的叶子形状。
槐花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片柔软的“叶子”，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欢喜和安心。
“妈，”她轻轻拽了拽沈凝的手，奶声奶气地说，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有叶子的衣服……不怕风刮破啦。”
沈凝的脚步顿住了。
她低头，看着女儿清澈见底的眼睛里映出的那片小小的“绿叶”，又看看槐花身上那件被自己赋予了“新生”的旧褂子。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垮了她冰冷坚硬的外壳，直抵灵魂最深处。
她蹲下身，紧紧抱住了槐花和小当，将脸深深埋进女儿们带着阳光和皂角清香的颈窝里。
“嗯……”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哽咽，却无比温柔、无比坚定：
“不怕了。以后……什么都不怕了。”
夕阳将母女三人相拥的影子，温柔地投射在斑驳的院墙上，融成一片温暖的光晕。那光晕的边缘，贾家那扇紧闭的房门缝隙里，一双被怨毒和恐惧彻底吞噬的三角眼，正死死地盯着这温暖的一幕，如同地狱窥视人间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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