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从梧桐叶尖滴落，在石桌上溅起细小水花。我盯着那滴水出神，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三百年前的某个清晨，似乎也有过这样的刹那。
"茶要凉了。"
旭凤的声音将思绪拉回现实。他推过青玉茶盏，腕骨转动的角度莫名熟悉。指尖相触的瞬间，脑海中突然闪过画面：同样的动作，不同的场景——昆仑虚雪洞里，他递来热汤时手腕也是这样微微内扣。
"你..."我下意识按住太阳穴，"在雪洞里也这样递东西。"
旭凤的手悬在半空，茶盏里的水面微微震颤。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光亮，像夜行者突然看见远方的灯火。
"你想起来了？"他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怕惊飞停驻的记忆。
我摇头。那不是回忆，更像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就像我总会在旭凤靠近时不自觉整理鬓发，或是当他站在我左侧时自动放慢脚步——这些习惯刻在骨髓里，比记忆更顽固。
旭凤忽然起身，红衣拂过石凳边缘。他走到我身后，双手虚虚环过我肩膀去够窗外的梧桐枝。这个姿势让他的胸膛几乎贴在我背上，呼吸拂过我发顶时，一段全新的记忆突然涌来：
练武场上，我刚学会化形术，变成梧桐枝想吓他一跳。他却精准地朝我隐身的方向伸手，笑着说："公主的梧桐叶比真树多一片羽状纹。"
"你当时怎么认出我的？"问题脱口而出。
旭凤的双手僵在枝头。一片梧桐叶飘落，停在我掌心，叶脉上果然有极淡的羽状纹路——是我当年恶作剧时不小心留下的灵力印记。
"因为..."他低头时，一缕黑发垂落，扫过我脸颊，"我总在看你。"
这句话像钥匙，又打开一扇记忆之门。无数零碎片段涌来：他在瑶池宴上隔着人群对我举杯；他在我练剑时"恰好"路过指点；他在每个我可能经过的地方留下小点心...
我猛地站起，额头撞到他下巴。两人同时吃痛后退，却见对方眼中都是笑意。这感觉奇妙至极——明明不记得具体往事，却熟悉得仿佛昨日。
"疼吗？"旭凤揉着下巴问，另一只手却习惯性要来抚我额头。
这个动作再次触发记忆：弱水之战前夜，他也是这样，一手揉着自己被撞红的鼻梁，一手轻轻拂过我额角的淤青。那天我们...
记忆在此处断裂。我躲开他的手指，假装整理衣袖掩饰发烫的耳根。旭凤识趣地退开，却在转身时被我发现他唇角掩不住的上扬。
午后练剑时，怪事发生了。
我习惯性起手"翎光诀"，剑尖却突然迸发凤凰火。金红色火焰顺着剑身缠绕而上，惊得围观仙官跌坐在地。而更诡异的是，旭凤的剑招不知何时融入了鸟族特有的"回风舞柳"，灵动得不似凤凰族刚猛的路子。
"战神何时学了鸟族秘术？"司命星君惊得拂尘落地。
旭凤没有回答。他盯着自己不受控制使出的剑招，眼中闪过复杂情绪。收势时，我们的剑尖意外相触，爆出的火花竟在半空凝成孔雀与凤凰交颈的图案。
"双生火的共鸣。"旭凤低声解释，"我们的灵力开始互相影响了。"
当晚沐浴时，这个解释得到印证。我背后的黑白羽翼在水中投下奇异倒影：白羽部分偶尔会泛起金红光芒，而黑羽边缘则流转着星辉——正是润玉当年种下的星纹！
更奇怪的是心口双生火印记的变化。原本简单的火焰纹路，如今延伸出孔雀翎般的细枝，仿佛有生命般随着呼吸明灭。当我尝试用暗凤之力探查时，竟意外接收到旭凤的视角——他正在寝宫对着一幅画像出神！
画面中是我跳祈福舞的模样，但与记忆中的端庄不同，画上的我正偷偷对荼姚的背影做鬼脸。旭凤指尖抚过画角题词："甲子年朝会，穗禾公主舞姿惊鸿，做小动作时尤其灵动。"
视角突然切换，我竟然通过旭凤的眼睛看到了更多画像：练剑时汗湿鬓角的我，偷吃点心鼓着腮帮的我，甚至还有...睡梦中流口水的我！
"别看！"旭凤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连接随即中断。
浴池的水已经凉了。我捂着发烫的脸起身，背后羽翼不受控制地展开，将屏风撞得摇晃。最右侧的白羽缺了一根，空位处隐隐作痛——这是那日锦觅化龙离去时带走的那根。
指尖轻触空缺处，双生火突然自发运转。视野再次变化：幽暗的魔界深渊中，白龙正在岩缝间搜寻着什么。她爪尖捏着半块陨丹碎片，而前方岩壁上嵌着的...似乎是另外半块！
"锦觅..."我下意识唤出声。
水面突然映出第二个人影。旭凤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手中拿着我遗落的寝衣。我们隔着雾气对视，他耳尖通红却强装镇定："你...刚才在叫锦觅？"
我迅速沉入水中只露脑袋："通过双生火看到的。她在魔界找东西。"
旭凤把寝衣挂在屏风上，背过身去："我也有发现。荼姚被囚禁在璇玑宫地牢，润玉的残魂经常出入那里。"
我抓起寝衣裹好，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双生火能共享感知，为何不直接用这个方式帮我恢复记忆？"
旭凤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因为..."他转身时，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犹豫，"记忆复苏需要情感共鸣，强行灌输会损伤元神。而且..."
他忽然取下腰间玉佩递给我。玉上刻着凤凰与孔雀，背面却多了行新刻的小字："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有些记忆，我想等你慢慢想起来。"他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比如这块玉佩的来历。"
玉佩触手生温，内里隐约有金丝流转。我正想细看，旭凤却突然逼近，在我额间轻轻一吻："比如这个动作，你当年在昆仑雪洞里也对我做过。"
轰！记忆如决堤洪水涌来。三百年前的雪洞中，我趁旭凤小憩时偷吻他额头，却被他突然睁眼抓个正着。当时他说的话与此刻重合："公主这是...在研究凤凰族的面相？"
"你！"我羞恼交加，一掌轰出。旭凤笑着后跃，红衣翻飞如初遇那日的凤凰火。
夜半时分，我鬼使神差地摸出枕下玉佩。指腹摩挲玉上纹路时，一段全新记忆浮现：这是旭凤千岁生辰时我送的贺礼，玉上图案是我们偷偷找凡间匠人雕刻的。当时他还笑说孔雀与凤凰不该这样交颈，该是...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我迅速藏起玉佩装睡，却听见来人在门前驻足。
"我知道你醒着。"旭凤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明日带你去个地方。"
"哪？"
"瑶池。"他脚步声渐远，"我们初见的地方。"
我翻身面对墙壁，掌心还攥着发烫的玉佩。脑海中浮现出更多画面：瑶池边的初遇不是偶然，他早就注意到鸟族方阵里练祈福舞的我；那支接住的琉璃盏也不是意外坠落，是我故意碰倒的...
晨光微曦时，我轻手轻脚推开门，却见旭凤已在院中等待。他手中拿着两套衣衫：一套是我当年穿的雪羽霓裳，另一套是他那日的火纹战袍。
"换上吧。"他眼中带着期待，"或许能唤醒更多记忆。"
瑶池比记忆中更广阔。我们沿着当年路线重走一遍，每到一个关键地点，旭凤就会停下讲述当日的细节。奇怪的是，他说的越多，我脑海中闪回的片段就越清晰，仿佛被尘封的画卷正一层层揭开。
"你在这里跳祈福舞。"他指着池畔平台，"第三转时羽衣勾住了玉栏。"
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当时的窘迫：十二重纱衣缠住栏杆，是旭凤用凤凰火熔断金线救我脱困。但更清晰的却是他当时的神情——看似镇定，耳根却红得滴血。
"你当时..."
"紧张得差点烧了自己袖子。"旭凤接话，笑着展示右手腕内侧的疤痕，"看，这就是证据。"
午后我们去了练武场。当年他教我控火的梧桐树已经长高许多，树皮上还留着几道剑痕。旭凤抚过那些痕迹，突然转身："还记得你第一次伤到我是怎么道歉的吗？"
记忆自动回应：我割破他手腕后，手忙脚乱地用鸟族秘术疗伤，却把止血咒和定身咒念反了。结果他被定在原地两个时辰，我只能红着脸给他喂水擦汗...
"你那时候特别爱脸红。"旭凤忽然凑近，"比现在可爱多了。"
我抬脚要踹，他却早有预料般闪开，得意洋洋的样子与三百年前如出一辙。打闹间，我的发簪松脱，长发散落肩头。旭凤很自然地伸手要帮我挽发，这个动作又触发新的记忆——
涅槃大典前夜，他也是这样为我挽发。当时我紧张得手抖，是他握着我的手腕说："别怕，有我在。"
"那天晚上..."我抓住他悬在半空的手，"你教我跳的舞步，根本不是祈福舞的正式动作！"
旭凤大笑："终于想起来了？那是我临时编的，就想多扶一会儿你的腰。"
记忆的闸门彻底打开。三百年的点点滴滴如潮水涌来：昆仑虚的并肩赏雪，蟠桃宴的暗送秋波，甚至还有...栖梧宫偏殿那个未完成的吻。
"都想起来了？"旭凤眼中似有星河流转。
我摇头，故意逗他："只记得某人被我定在树下当雕塑的糗样。"
夕阳西下时，我们来到最后一站：昆仑虚雪洞。洞内陈设依旧，只是当年埋玉匣的冰壁又结了新霜。旭凤变出两坛酒，正是传说中的"千年醉"。
"尝尝？"他拍开泥封，"你当年偷喝半坛就醉了。"
酒液入喉，熟悉的花香漫开。这味道像钥匙，突然打开记忆最深处的锁：三百年前的雪夜，我醉醺醺地靠在旭凤肩头，手指绕着他发梢嘟囔："凤凰，我喜欢你呀..."
当时他是什么反应？记忆在此处模糊。我转头想问，却发现旭凤也正凝视着我，眼中情绪浓得化不开。
"后来呢？"我轻声问，"那天晚上..."
旭凤突然倾身。我们本就坐在当年相同的位置，这一动导致两人同时失衡，在狭窄的冰台上滚作一团。唇瓣相触的刹那，最后的记忆拼图归位：当年那个未完成的吻，在酒香与雪色中终于有了结局。
洞外突然传来异响。我们警觉分开，却见洞口站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润玉的残魂！他比上次见面更加透明，白衣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唯有手中三叉戟依然闪着寒光。
"打扰了。"他声音飘忽如风，"只是来送个消息。"
旭凤立刻挡在我身前。润玉却只是抬手展示了一幅画面：璇玑宫地牢中，半龙半凤的怪物被星链锁住，正疯狂撞击结界。那怪物抬头时，露出荼姚扭曲的面容。
"暗凤焚天，九霄烬夜。"她嘶吼着，声音却带着诡异的双重音调，"时辰将至，时辰将至！"
画面消散后，润玉的残魂也开始崩解。他最后看向我，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穗禾公主，你可知为何锦觅要带走那根白羽？"
不等回答，他已化作星辉消散。洞外风雪骤起，仿佛在预示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旭凤握紧我的手："明天去魔界。无论锦觅在找什么，我们必须抢先找到。"
我点头，背后羽翼不自觉地收拢。缺失的白羽位置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在呼应远方某处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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