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峰学院特殊护理室的空气,似乎永远沉淀着金属、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风暴过后的微弱臭氧余味。距离那场灾难性的初遇已过去数日,但破碎的备用灯管尚未更换,墙壁上还残留着一点能量灼烧的焦痕,无声地诉说着那场失控的惊心动魄。然而,在这片残留着混乱印记的空间里,一种新的、极其微妙的平衡正在建立——一种建立在精密操作、克制距离与无声悸动之上的平衡。
神谷聖也依旧坐在那张特制的椅子上,姿势却不再像祭品般僵硬。他微微侧着头,纯白色的长发被随意拢在耳后,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那双引人注目的异色瞳。暗金色的瞳孔映着操作台的冷光,像熔融的琥珀;银灰色的那只则沉静如深潭,倒映着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他周身那股令人不安的“寂静”感依然存在,如同深海暗流,但似乎比初遇时…少了几分紧绷的敌意,多了几分内敛的观察。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罪木蜜柑那双忙碌的手上。
罪木蜜柑正全神贯注地进行着今天的维护工作。她的动作依旧带着紧张导致的微颤,但那份初遇时的崩溃性惶恐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化的、如同薄冰般脆弱的专注。粉色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发圈束在脑后,露出光洁却带着淡淡疲惫的额头。紫罗兰色的眼睛紧盯着神谷左侧腕部接口——那里覆盖着厚厚的生物凝胶敷料,是上次失控留下的“伤疤”。
“神、神谷同学…左、左侧腕部接口的…炎、炎症指数…下、下降了…”罪木的声音依旧结巴,却努力保持着平稳,她一边记录着终端仪上的读数,一边小心地用镊子夹起一小块沾着透明药液的棉片,“但、但组织再生…还、还很缓慢…我、我需要…清、清理一下上次…抑、抑制凝胶的残留…和、和坏死的角质…可、可能会…有点刺痛…请、请忍耐一下…”她抬起眼,飞快地瞥了神谷一眼,眼神里混合着小心翼翼的探询和深埋的自责。
神谷的目光从她的手上移到她的脸上,在那道已经结痂的、被玻璃划破的浅浅伤痕上停留了一瞬。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许。他的右手——那只完好(相对而言)的机械手——无意识地放在膝盖上,冰冷的钛合金指尖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敲击着膝盖骨,发出细微的“哒…哒…”声。这是他陷入思考或忍耐不适时的习惯性动作。
得到许可,罪木深吸一口气,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她的镊子尖精准地探向覆盖在接口处的敷料边缘。当冰冷的金属镊尖接触到那异常敏感、脆弱的疤痕组织时,神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左肩胛连接处的神经似乎也传来一阵熟悉的、细微的抽痛。他身周的空气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凝滞感,操作台上一个空置的金属托盘边缘,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仿佛被无形力量瞬间挤压出的凹陷。
罪木敏锐地捕捉到了神谷身体的瞬间僵硬和那几乎无法察觉的“规则涟漪”。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动作瞬间停滞,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涌上熟悉的惊恐。“对、对不起!我、我弄疼您了?”她慌忙缩回镊子,声音带着哭腔的预兆。
“没有。”神谷的声音立刻响起,依旧平淡,却似乎比平时快了一丝,带着一种刻意的安抚意味。“继续。”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放松绷紧的肌肉,将意识沉入那片习惯性的虚无,努力压制因触碰脆弱部位而本能激起的防御性力场波动。敲击膝盖的“哒…哒…”声节奏加快了一点。
罪木看着神谷闭目隐忍的侧脸,苍白的皮肤在冷光下几近透明。她用力咬了下嘴唇,将那几乎要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不能哭!不能再因为自己的怯懦和笨拙给他带来负担!她再次集中精神,动作比之前更加轻柔、更加缓慢。镊子尖如同最谨慎的羽毛,一点一点地剥离着残留的旧凝胶和坏死组织。每一次最轻微的触碰,她都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反馈,观察着神谷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一次,当镊尖再次接触伤口时,神谷的身体不再绷紧。他只是眉头微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仿佛在适应那不可避免的刺痛。敲击膝盖的“哒…哒…”声也恢复了之前的稳定节奏。周围那细微的凝滞感消失了,金属托盘上的凹陷也停止了蔓延。
罪木心中悄然松了口气,一种微弱的、类似成就感的东西悄然滋生。她成功地…没有引发他的不适?她小心翼翼地完成了清理,露出下面粉红色的、正在艰难愈合的新生组织。她立刻轻柔地涂上一层促进再生和镇痛的药膏,再覆盖上新的无菌敷料。整个过程,她的手指稳定得出奇,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好、好了…左、左侧处理完了…”罪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看向神谷,鼓起勇气问:“右、右侧肩胛…的、的神经痛…今、今天有发作吗?需、需要…再、再检查一下…传感回路吗?”她记得初遇时那剧烈的疼痛是失控的导火索。
神谷睁开眼,异色瞳看向自己的右肩位置。“…间歇性隐痛。等级二。”他顿了一下,似乎在衡量着什么,目光扫过罪木脸上尚未干透的汗迹和依旧紧绷的神情。“…传感回路。常规检测即可。”他选择了风险较低的项目,避开了可能再次刺激深层神经痛的深度检查。这细微的让步,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是、是!”罪木立刻应道。她拿出另一个带有柔性探针的检测仪,小心地连接在神谷右臂裸露的接口附近。“请、请您…试、试着…感、感受一下…这个…轻、轻微的震动…”她启动了仪器,探针发出几乎无法感知的低频震动。
神谷配合地集中精神。冰冷的机械臂内部,精密的传感元件忠实地捕捉着那微弱的震动信号,转化为神经电脉冲,试图传递给他残存的感觉神经。一股熟悉的、如同微弱电流爬过的麻痒感传来,伴随着一丝深埋在组织深处的、钝刀割肉般的隐痛。他微微蹙眉。
“有、有感觉吗?强、强度…如、如何?”罪木紧张地盯着屏幕上的神经信号反馈图。
“…有。强度…适中。定位清晰。”神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忍耐。他身下的椅子又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咯吱”声。
罪木立刻捕捉到了那微小的异常声响和神谷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痛色。她几乎是本能地调低了震动强度。“那、那这样呢?”她的声音带着急切。
震动感减弱,那股隐痛也随之淡去。神谷的眉头舒展开。“…可以。”
罪木心中微动。她…好像能更敏锐地捕捉到他的不适了?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那些细微的表情、动作,甚至是空气中那难以言喻的“规则涟漪”的微妙变化?她继续着检测,每一次调整参数前,都会更加仔细地观察神谷的反应,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引发疼痛的阈值。屏幕上的神经信号图稳定地跳动着,呈现出相对健康的模式。护理室里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神谷指尖敲击膝盖的“哒…哒…”声,以及两人平缓下来的呼吸声。
一种奇异的宁静弥漫开来。不再是初遇时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而是一种建立在精密操作、无声沟通和某种…脆弱信任之上的宁静。冰冷的金属、闪烁的仪器、残留的焦痕…这些背景似乎都在这份专注的宁静中淡化了。
检测结束。罪木断开连接,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极其短暂、如同昙花一现般的、混合着疲惫和满足的微笑。“右、右侧传感…基、基本正常…只、只是…对、对应深层痛觉的…某个…阈、阈值点…有、有点敏感…平、平时注意…避、避免那个…角度的…大、大幅度动作…”她一边整理器械,一边习惯性地碎碎念着医嘱。
神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个一闪而逝的微笑上。很浅,很短暂,甚至带着点笨拙,却像一道微光,瞬间驱散了她眉眼间惯常的阴霾和惶恐。他的心湖,似乎被这微光轻轻触动了一下,泛起一丝陌生的涟漪。他移开视线,右手无意识地停止了敲击。
就在这短暂的宁静时刻,神谷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操作台边缘,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小东西——那是初遇后,他递给罪木的那块甜得发腻的巧克力。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包装纸有些皱褶,沾上了一点点灰尘,显然没有被拆开过。
一丝几不可察的困惑掠过神谷的眼底。她…没吃?是不喜欢?还是…不敢?
就在这时,护理室的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了。
“哟~!打扰啦!听说我们伟大的‘神明大人’今天又在接受‘圣疗’?”一个充满戏谑、尾音上扬的熟悉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狛枝凪斗(Komaeda Nagito)倚在门框上,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混合着狂热崇拜与某种扭曲讽刺的笑容。他白色的卷发蓬松,绿色的眼睛如同发现猎物的猫科动物,饶有兴致地在神谷和罪木之间扫视。他的目光尤其在那块被遗忘的巧克力、神谷手腕上的新敷料以及罪木脸上残留的汗迹上停留了片刻,笑容加深了。
“狛、狛枝同学?!”罪木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后退一步,差点碰倒身后的仪器架。刚刚才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宁静和轻松瞬间被恐慌取代,紫罗兰色的眼睛里再次蓄满泪水。“请、请不要…随、随便进来…这、这里在…进、进行维护…”
神谷聖也周身的空气瞬间降温。狛枝的出现,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水花,还有深藏湖底的淤泥。他异色瞳中的熔岩与寒冰瞬间翻涌,那份被暂时压制的疏离和冰冷的审视感重新笼罩了他。他清晰地“感觉”到,狛枝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乱、狂热的“可能性”气息,与他自身不稳定的力场产生了某种令人极其不适的、如同正负电荷摩擦般的微妙斥力。
“哎呀呀,罪木同学别这么紧张嘛。”狛枝笑眯眯地走进来,步伐轻快,仿佛在自己家后院散步。“我只是关心一下我们宝贵的‘希望’载体——神谷同学的身体状况啊。”他走到操作台边,毫不客气地拿起那块被遗忘的巧克力,在手里掂量着,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神谷。“毕竟,承载着‘超高校级神明’这种终极才能的容器,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可是会让‘希望’的光芒黯淡的啊…或者说,”他话锋一转,笑容变得有些诡异,“正因为是‘神明’,才更容易被‘绝望’所玷污和利用,最终孕育出更加璀璨夺目的‘希望’?真是…令人期待的矛盾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
“狛…狛枝同学!请、请不要说这种…可、可怕的话!”罪木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下意识地挪动脚步,挡在了神谷的椅子前一点点,尽管她的身体还在发抖。“神、神谷同学…他、他需要休息!维、维护已经结束了!”她鼓起毕生的勇气,试图驱逐这个不速之客。
神谷的右手猛地攥紧,冰冷的钛合金关节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脆响。狛枝那番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耳朵。希望?绝望?容器?玷污?这些词汇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和厌恶——对自身不可控能力的恐惧,对被当作工具利用的厌恶,以及对狛枝这种将一切(包括痛苦和毁灭)都视为“希望养料”的疯狂理念的极度反感。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想要让这个聒噪疯子闭嘴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身周的“规则涟漪”骤然变得剧烈而混乱!空气中仿佛充满了无形的静电,让人汗毛倒竖。操作台上,几支轻巧的塑料试管毫无征兆地悬浮起来,如同被无形的线吊着,违反重力地缓缓旋转。头顶的冷光灯管开始疯狂闪烁,发出刺耳的“滋滋”声!
“看啊!多么美妙的‘神迹’!”狛枝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张开双臂,脸上露出近乎狂喜的表情,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演出。“仅仅是情绪的波动就能扰动现实!这就是‘神明’的力量!这就是孕育究极‘希望’的土壤啊!”
“住口!”神谷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平静,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金属刮擦般的怒意。他强行压制着翻腾的力场和剧烈的头痛,异色瞳死死锁定狛枝。“离开这里。立刻。”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寒冷。
“狛、狛枝同学!请、请你出去!现、现在就出去!”罪木也尖叫起来,她不再仅仅是害怕,更被狛枝对神谷的刺激激怒了。她抓起旁边一个空的金属器械盘,虽然手抖得厉害,却像拿着盾牌一样指向狛枝,试图保护身后的神谷。“你、你再不走…我、我就…我就叫警卫了!”她的威胁苍白无力,却带着一种母兽护崽般的决绝。
狛枝看着眼前的一幕:暴怒边缘的“神明”,以及挡在“神明”身前、明明怕得要死却强撑着对抗他的“保健委员”。他脸上的狂喜笑容慢慢收敛,变成了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玩味表情。他的目光在神谷手腕的敷料和罪木脸上那道浅浅的伤痕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了罪木紧抓着金属盘、指关节发白的手上。
“啊啦啊啦…真是感人的羁绊呢。”狛枝的声音恢复了那种轻柔的、带着毒性的语调,“‘神明’与他的‘守护者’?还是说…是‘灾厄之源’与试图靠近他、最终只会被一同焚毁的‘飞蛾’?”他向前微微倾身,绿色的眼睛如同深渊,直视着罪木因恐惧和愤怒而瞪大的紫眸。“罪木同学,你真的明白…你试图靠近的,是怎样一种存在吗?他的痛苦,他的失控…你真的承受得起吗?你所谓的‘治愈’,在他那足以扭曲规则的‘绝望’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哦。最终…只会和他一起,化为更耀眼‘希望’诞生的祭品罢了。”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罪木内心最深的不安和自我怀疑。
“呜…”罪木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狛枝的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溃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那一点点勇气。飞蛾…祭品…她看着自己颤抖的手,看着身后神谷苍白的脸和他周身那混乱的力场…狛枝说的…难道是真的?自己的靠近,只会带来更大的不幸?只会…害了他?绝望的阴影瞬间吞噬了她,眼泪汹涌而出,手中的金属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够了!”
一声冰冷的怒喝如同惊雷炸响!不是神谷,而是神谷!
在狛枝那恶毒的话语刺向罪木、让她瞬间崩溃的刹那,一股难以遏制的、混合着滔天怒意和对那混乱狂言极度厌恶的情绪,如同失控的洪流,猛地冲垮了神谷强行维持的理智堤坝!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挡在他身前、此刻却因恶毒言语而崩溃颤抖的身影!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想要”一件事——让眼前这个散发着污秽混乱气息的疯子消失!立刻!马上!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的扭曲力场以神谷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不再是细微的涟漪,而是如同无形的海啸!整个护理室的空间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扭曲!
“噼里啪啦——轰!!”
所有悬浮的试管在同一时间炸裂成齑粉!
操作台上剩余的仪器屏幕集体爆出刺目的电火花,黑烟滚滚!
头顶那盏饱经摧残的主灯管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彻底熄灭,碎片如雨落下!
墙壁上残留的那点焦痕瞬间扩大、蔓延,如同被无形的火焰舔舐!
更可怕的是,狛枝凪斗脚下坚固的合金地板,毫无征兆地、如同被高温熔化的黄油般,瞬间向下塌陷出一个直径半米的、边缘光滑如镜的深坑!强大的吸力将猝不及防的狛枝猛地向下拉扯!
“哇啊——!”狛枝脸上的玩味笑容瞬间被极致的惊骇取代!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跌入那深不见底的、散发着诡异空间扭曲感的坑洞之中!
“神谷同学!!”罪木的尖叫带着撕裂般的恐惧。她看到了神谷因强行爆发力量而瞬间惨白如纸、七窍都渗出细细血丝的脸!看到了他因剧痛而蜷缩的身体!更看到了那足以吞噬狛枝的恐怖坑洞!
就在狛枝半个身体都陷入坑洞的千钧一发之际——
“给我…停下!!”
罪木蜜柑爆发出比初遇时更加凄厉、更加不顾一切的尖叫!一种超越恐惧、超越绝望的本能驱动着她!她不是冲向狛枝,而是猛地扑向了痛苦蜷缩的神谷!她张开双臂,不是攻击,而是如同拥抱,又如同飞蛾扑火般,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抱住了神谷剧烈颤抖的身体!她的脸颊紧贴着他冰冷的祭袍,温热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布料!
“停下!求求你!停下!不要这样!神谷同学!”她的哭喊声嘶力竭,带着锥心刺骨的痛楚,“不要为了这种人…伤害你自己!不要…再使用那种力量了!求求你!停下啊——!!”
就在罪木不顾一切抱住神谷的刹那——
奇迹发生了。
神谷那狂暴肆虐、如同脱缰野马的扭曲力场,在接触到罪木身体的瞬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而柔软的墙壁!那股毁灭性的、想要撕裂一切的力量,竟然被硬生生地…**缓冲、迟滞、甚至被某种奇异的力量强行梳理、抚平**!
神谷清晰地“感觉”到,那狂乱无序、即将彻底失控的“规则乱流”,在罪木不顾一切的拥抱下,如同沸水被注入了清泉,瞬间变得温顺、可控!那股反噬他自身的剧痛也随之大幅减弱!他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如同关闭核反应堆般,强行切断了力场的能量源!
“呃啊——!”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从神谷喉咙深处挤出。力场被强行关闭的反噬如同重锤砸在他的灵魂上,鲜血从他口中涌出。他眼前一黑,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向前倒去,却被罪木死死抱住,才没有摔倒在地。
而几乎在同一瞬间,狛枝凪斗脚下那恐怖的坑洞边缘,扭曲的空间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塌陷的地板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熔融的状态,形成了一个狰狞的、边缘光滑的凹陷,却不再扩大,也不再产生吸力。狛枝惊魂未定地扒住坑洞边缘尚未熔化的地板,大口喘着粗气,脸上第一次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极度惊骇和难以置信。他抬头看向抱在一起的神谷和罪木,绿色的瞳孔剧烈收缩。
护理室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主灯已灭),只有应急灯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这片狼藉的废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血腥味、臭氧味和一种空间被强行撕裂后的怪异气息。
罪木紧紧抱着瘫软在她怀里的神谷,感受着他冰冷身体的剧烈颤抖和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让她浑身抖得像筛糠,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但她抱着他的手臂,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她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仿佛那是她在这绝望废墟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没…没事了…停…停下来了…”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一遍遍重复着,像是在安慰神谷,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别怕…神谷同学…别怕…我在…我在…”
神谷的意识在剧痛和虚脱的边缘沉浮。他能感受到罪木温热的眼泪滴落在他冰冷的颈间,能感受到她剧烈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撞击着他的胸膛,能感受到她死死抱住他的、那混合着无尽恐惧和决绝力量的颤抖双臂。更让他灵魂震颤的是,在刚才那毁灭性的爆发边缘,是她…用这种近乎自杀式的拥抱,强行抚平了他狂暴的力场,把他从彻底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的“稳定感”…远比他想象的更强大!也更…不顾一切!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到极致的情感洪流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是劫后余生的虚弱?是对自身失控的厌恶?是对狛枝的滔天怒意?还是…对这个一次次不顾自身安危扑向他的、卑微又坚韧的护士,所产生的…无法言喻的震撼与…**悸动**?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异色瞳在黑暗中映着应急灯微弱的光芒,看向近在咫尺的罪木那张布满泪痕、写满恐惧与担忧的脸。他沾着血沫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发出一声极其沙哑、气若游丝的低喃,微弱得只有紧贴着他的罪木才能听见:
“…笨…蛋…”
不是斥责,不是疏离。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叹息的…**依赖**。
罪木的哭泣声猛地一滞。她低下头,紫罗兰色的眼睛对上了神谷那双在黑暗中依旧璀璨、却盛满了复杂情绪的异色瞳。她读懂了他那句“笨蛋”背后的含义——那不再是冰冷的拒绝,而是带着痛楚、无奈和…一丝微弱暖意的接纳。
就在这时,坑洞边缘的狛枝凪斗挣扎着爬了出来。他白色的校服沾满了灰尘和熔融金属的痕迹,显得狼狈不堪。他看着紧紧相拥、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的两人,看着神谷嘴角的血迹和罪木脸上的泪痕,看着这片因“神明”一怒而造就的恐怖废墟…他脸上那惯常的狂热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兴趣。
“原来如此…”狛枝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黑暗和哭泣声,“‘神明’的弱点…不,是‘锚点’…竟然在这里吗?”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罪木蜜柑身上扫过,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疯狂的弧度。“真是…太棒了!这份为了‘神明’甘愿赴死的‘奉献’…这份能将狂乱‘神罚’强行抚平的‘治愈’…这简直是…孕育究极‘希望’最完美的‘绝望’温床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低沉而疯狂的笑声在黑暗的废墟中回荡,如同为这场惨烈的冲突画下了一个充满不祥预感的休止符。
微光实验室的宁静假象被彻底撕碎,暴露出其下汹涌的暗流与狰狞的裂痕。在毁灭的废墟之上,在狛枝疯狂的笑声之中,神明与护士紧紧相拥,用颤抖的身体和温热的泪水,在绝望的深渊边缘,筑起了一道摇摇欲坠、却无比坚韧的堤坝。名为“羁绊”的荆棘,在鲜血与泪水的浇灌下,刺破了恐惧的土壤,带着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