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织着,金穗沟的屋檐下挂起了红灯笼,湿漉漉的灯纸映得墙面泛着暖光。你站在廊下,看着雨水顺着灯笼的流苏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坑。
“这灯笼还是去年扎的,”阿苗抱着捆艾草从屋里出来,绿莹莹的草叶上沾着水珠,“娘说雨天潮气重,挂两盏红的驱驱湿。”她把艾草塞进墙角的陶罐里,拍了拍手,“刚去看了,你寄存在我家的那箱书没受潮,纸页都干着呢。”
你笑着点头,目光掠过院子里的石磨。石磨旁的青苔被雨水泡得发胀,磨盘上还留着去年磨豆浆时的痕迹。忽然想起第一次来金穗沟,你就是在这石磨旁,听阿苗的娘讲起“灯笼会”的规矩——每年雨季后,沟里要挂三天红灯笼,谁家的灯笼最亮,就寓意着来年顺顺当当。
“楚芽芽刚才来传话,说镇上的灯笼铺新到了浆糊,问你要不要去挑几张灯纸。”阿苗用围裙擦了擦手,指了指东边的山路,“她说你去年画的荷花灯被镇长收进了祠堂,今年得画个更厉害的。”
你跟着阿苗往镇上走,雨鞋踩在泥路上“咕叽”作响。路过溪边时,看见几个孩子正用树枝拨弄水面的浮萍,浮萍下的小鱼被惊得四散游开,银闪闪的鳞片在雨幕里像撒了把碎银子。
“慢点走,”阿苗回头扶了你一把,“这路滑,去年李大叔就在这儿摔了个屁股蹲,灯笼都摔破了。”她忽然笑出声,“不过他后来扎了个狗熊灯,逗得全沟的人直乐。”
灯笼铺的门板半敞着,掌柜的正蹲在地上糊灯笼架。看见你们进来,他直起腰笑:“来得巧,刚进了批桑皮纸,韧劲好,画工笔最合适。”他指着墙上挂的样品,“你看这张‘松鹤图’,就是用桑皮纸画的,雨打都不洇墨。”
你伸手摸了摸纸页,果然厚实光滑,便挑了几张,又选了两卷朱砂和石绿,想着画幅“竹石图”——去年画荷花时,楚芽芽说你笔锋太软,该练练硬气的题材。
回去的路上,雨渐渐停了。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灯笼铺的瓦檐镀上层金。阿苗忽然指着远处的山坳:“看,楚芽芽他们在挂灯笼呢!”
山坳里果然亮起点点红光,几十盏灯笼在暮色里晃悠,像串起的星星。楚芽芽正踩着梯子,往老槐树上挂灯笼,她的蓝布褂子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展翅的鸟。看见你们,她挥挥手喊:“快来帮忙!这盏‘鲤鱼灯’总歪,你帮我扶着点!”
你跑过去扶住灯杆,楚芽芽趁机用浆糊把灯穗粘牢,糯米浆的甜香混着槐花香漫开来。“就等你了,”她拍了拍手上的灰,“镇长说今晚的灯笼会,要评‘灯魁’,我赌你能赢。”
“才不,”你笑着摇头,“李大叔的狗熊灯才逗,去年我就没比过他。”
“那是他耍赖,”楚芽芽不服气地撇嘴,“用蜂蜜抹灯杆,引得蜜蜂围着转,算什么本事。”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我听说今年他要扎个‘老虎灯’,还说要在灯眼里装萤火虫。”
夜幕降临时,山坳里的灯笼全亮了。李大叔的“老虎灯”果然威风,灯笼眼忽闪忽闪的,真像老虎的眼睛。可当你的“竹石灯”亮起时,人群里还是发出了惊叹——你在桑皮纸上画的竹子,竹节用金线勾过,灯光透出来,竟像竹身泛着玉色的光,石缝里还藏着几只小蚂蚁,是用墨点染的,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蚂蚁画得妙!”镇长捋着胡须笑,“竹子有气节,蚂蚁有韧劲,好寓意。”
李大叔凑过来看,忽然指着灯角:“这儿怎么有个小缺口?”
你心里一紧,想起刚才路上被树枝刮了下,没想到破了点皮。正要解释,楚芽芽却抢着说:“这是特意留的‘透气口’,蚂蚁要出去找食呢!”
大家都被逗笑了,镇长哈哈笑着举高手里的红绸:“我看这‘灯魁’,就给这盏‘竹石灯’了!”
你接过红绸,系在灯杆上,忽然发现绸子上绣着“平安”二字。楚芽芽碰了碰你的胳膊,小声说:“是阿苗娘绣的,她说你总惦记着家里,这两个字能给你壮胆。”
灯笼会散后,你提着“竹石灯”往回走,灯影在地上摇摇晃晃,像跟着个小尾巴。路过石磨时,看见阿苗的娘正坐在磨盘上,给阿苗讲故事。她手里的蒲扇轻轻摇着,扇面上的“福”字被灯光照得透亮。
“……当年你爹就是提着盏‘荷花灯’来求亲的,”她的声音软软的,“他说这灯像我,看着柔,其实经得住风雨。”
阿苗打了个哈欠,往娘怀里靠了靠:“那我以后也要找个会扎灯的。”
你站在暗处笑了,提着灯继续走。灯笼的光漫过青石板,漫过墙角的艾草,漫过阿苗家窗台上的月光,忽然觉得,这金穗沟的灯笼,就像无数双眼睛,温柔地看着每个人回家的路。
走到廊下时,你把灯笼挂在檐角。风穿过灯穗,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轻轻哼歌。你摸出怀里的纸卷,是白天在灯笼铺买的灯纸样,上面还留着朱砂的痕迹。展开来看,月光落在纸页上,那些未画完的竹枝,竟像在风里轻轻摇晃。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接着是李大叔的笑骂声,大概是他的“老虎灯”又被蜜蜂围攻了。你靠在廊柱上,听着山坳里渐渐平息的喧闹,忽然明白,所谓牵挂,就是这檐下的灯笼,不管你走多远,总为你亮着;所谓安稳,就是有人在灯笼下等你,手里还温着杯茶。
夜露渐渐重了,灯笼的光在水汽里晕开,像团温暖的雾。你轻轻叹了口气,把纸卷收好——明天,得把那几只蚂蚁补画完,说不定明年的灯笼会,它们就能带着卵宝宝一起“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