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沟的学堂后墙根，有块松动的青石板。楚芽芽总爱蹲在那里抠石板缝里的青苔，指尖染得发绿也不在乎。这天午后，她正用树枝扒拉着石板，忽然听见“咔哒”一声轻响，石板竟被撬起了半寸，露出下面黑漆漆的洞口。
“阿苗！快来看！”她回头喊，声音里带着发现秘密的兴奋。
阿苗抱着药篓刚从后山回来，听见喊声小跑过来，篓里的艾草蹭着裤腿，留下淡淡的青痕。“怎么了？”她凑到洞口边，一股潮湿的土腥味混着纸墨香飘出来，“这是……藏东西的洞？”
两人合力把石板完全掀开，洞口比想象中深，借着透过树叶的光斑往里看，能瞧见个半旧的木匣子，边角被虫蛀得有些残破，却仍牢牢锁着把黄铜小锁。
“肯定是以前的人藏的宝贝，”楚芽芽摩拳擦掌，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李奶奶说老辈人总爱往墙根埋东西，说是给几十年后的自己留个念想。”
阿苗从药篓里翻出把小铜刀——是她娘给的，用来割草药的，刀刃磨得雪亮。“我试试能不能撬开。”她蹲下身，刀尖对准锁孔轻轻一拧，“咔嗒”一声，锁开了。
木匣子里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摆着几样东西：本线装的旧书，封皮写着“金穗沟草木记”；支铜制的笔杆，笔尖锈得发黑；还有个巴掌大的布偶，穿着褪色的蓝布褂子，脸上用墨点着简单的眉眼。
“这书是苏奶奶的！”楚芽芽认出封皮上的字迹，和祠堂里苏沐雪的药方笔迹一模一样，“你看里面的插画，画的都是咱们沟里的草药，还有标注呢。”
书页泛黄发脆，阿苗小心翼翼地翻动，其中一页夹着片干枯的紫菀，叶脉在阳光下像张细密的网。“这是治咳嗽的，”她指着旁边的小字，“苏奶奶写着‘秋采最佳，阴干后与蜂蜜同煎’，跟我娘说的一模一样。”
铜笔杆上刻着圈细密的花纹，楚芽芽拿起来对着光看，笔杆末端刻着个小小的“遥”字。“是沈奶奶的！”她忽然想起叶爷爷讲过的，沈星遥总爱用铜笔杆练字，说“铜能镇墨，写出来的字立得住”。
布偶的蓝布褂子上缝着块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的，像刚学针线的人缝的。阿苗捏着布偶的手忽然一顿：“这布是粗麻布，跟我家储藏室里那匹旧布一模一样，我娘说那是当年战地医院剩下的，用来给伤员做绷带。”
两人正看得入神，李奶奶端着簸箕从廊下走过，看见墙根的木匣子，脚步顿了顿。“这是……当年沈姑娘她们埋的？”她放下簸箕凑过来，指尖抚过布偶的蓝褂子，“这布偶是楚风做的，给伤员解闷用的，他总说‘打仗再苦，也得有点能逗乐的东西’。”
楚芽芽把布偶捧起来，布偶的胳膊歪向一边，像是被人掰过。“它是不是断过？”
“是被炮弹震的，”李奶奶的声音低了些，“当年祠堂被炸塌一角，这匣子埋在墙根没被发现，布偶的胳膊却被震断了，后来沈姑娘找了根细竹条，悄悄给它接好了。”
叶天然背着竹篓回来时，正看见三人围着木匣子说话。他放下篓里的野山楂，拿起那本“草木记”翻了翻，忽然指着某页的批注笑：“这是白洛写的，她说‘紫苏叶炒着吃比入药香’，当年在战地医院，她总偷偷用伤员的口粮炒紫苏，被苏医生说了好几回。”
铜笔杆在他手里转了个圈，笔尖的锈蹭在掌心，留下点褐红色的印子。“这笔杆我认得，”他说，“沈星遥用它写过布告，贴在祠堂门口，说‘金穗沟的草木都是药，也是希望’，那会儿刚打完仗，大家看着那布告，心里就踏实了。”
太阳偏西时，学堂里的孩子们都围了过来。楚芽芽给大家讲布偶的故事，阿苗念着“草木记”里的草药名，李奶奶则说起当年埋匣子的情景——“沈姑娘说，等几十年后，让沟里的孩子知道，当年有群人，守着这里的草木，守着这里的人，把日子过得像模像样。”
“我们也埋个新的吧！”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手喊，“把我们的画、我们种的草药都放进去，让以后的人看看！”
大家都拍手叫好。楚芽芽找出个新的木匣子，孩子们七手八脚往里放东西：阿苗的草药标本，楚芽芽画的石碾图，还有个孩子把刚编好的草蚱蜢放进去，说“这是我们金穗沟的新玩意儿”。
叶天然在新匣子里放了片山楂叶，是今天刚摘的，还带着露水的湿。“告诉以后的人，”他笑着说，“当年沈姑娘惦记的山楂酒，我们年年都酿，香得很。”
李奶奶则把那本“草木记”放回旧匣子，又添了本新的笔记本，上面是阿苗抄的新草药方。“新旧得在一块儿，”她说，“让它们知道，故事在往下传呢。”
重新盖石板时，楚芽芽在石板上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着匣子的方向。阿苗往石板缝里塞了把艾草籽，说“明年会长出草来，就知道这儿有宝贝”。
暮色漫上来时，墙根恢复了原样，只有那丛被踩倒的青苔，还在悄悄诉说着刚才的秘密。孩子们散去时，叶天然忽然说：“其实啊，咱们每个人都是时光囊，把老辈人的故事装在心里，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
楚芽芽似懂非懂地点头，摸了摸怀里的铜笔杆——她偷偷留了下来，想学着沈星遥的样子练字。阿苗则把那片紫菀夹进自己的药书里，书页上的字迹，新旧交叠，像两双手，隔着时光握在了一起。
夜风掠过墙根，吹得艾草籽轻轻晃。石板下的两个匣子，一旧一新，像两页翻开的书，写着同一句话：你看，我们没忘，我们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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