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沟的炊烟总在黄昏时准时升起,李奶奶的灶台前,楚芽芽正踮着脚往灶膛里添柴。火光舔着柴薪,映得她脸颊通红,额前的碎发被烤得微微卷曲。
“慢点添,别把火星溅出来。”李奶奶坐在灶门前的小板凳上,手里纳着鞋底,线绳穿过布面的声音“嗤啦”作响,和灶膛里的“噼啪”声凑成了段热闹的调子。
楚芽芽吐了吐舌头,把手里的松针轻轻放进灶膛。松针遇火就燃,“腾”地窜起串火苗,差点燎到她的袖口。她吓得往后一缩,后脑勺却撞到了个硬邦邦的东西。
“哎哟!”
“瞎扑腾啥?”阿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楚芽芽抬头,看见阿苗抱着捆干柴站在身后,眉头皱得像团打了结的线。“李奶奶说过,松针得混着硬柴烧,不然火太冲,会把锅底烧黑的。”
楚芽芽揉着后脑勺,不服气地哼了声:“我知道!就是没留神嘛。”话虽如此,却乖乖从灶膛里夹出几根没烧透的松针,换了把晒干的槐树枝塞进去。
灶膛里的火渐渐稳了,橙红色的火光在砖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无数只小手在跳舞。李奶奶放下鞋底,往灶膛里看了眼,指着最底下那层暗红的炭火说:“瞧见没?那是昨天的余烬,今天添了新柴,又燃起来了。”
楚芽芽凑近了看,果然见灶膛底部沉着几块黑黢黢的木炭,表面蒙着层白灰,可底下的芯子却红得发亮,新添的槐树枝搭在上面,很快就被引着了,冒出淡蓝色的火苗。
“这余烬比新柴还厉害呢。”阿苗蹲在灶门前,用火钳拨了拨余烬,火星子“噼啪”溅出来,落在青砖地上,转眼就灭了。“就像……就像叶爷爷说的老故事,看着不起眼,烧起来能暖一整个冬天。”
李奶奶笑了,手里的线绳转了个圈:“可不是嘛。当年你沈奶奶守着祠堂的灶,就是靠这余烬过日子。那时候缺柴,每天烧完饭,她都要把灶膛里的余烬扒出来,用草木灰埋上,第二天扒开,底下的炭火还红着呢,添点柴就能烧,省了多少力气。”
楚芽芽的眼睛亮起来:“沈奶奶那么厉害啊?我还以为她只会看病呢!”
“厉害的地方多着呢。”李奶奶的线绳穿过鞋底,拉出长长的线,“她啊,能从灶膛的烟色看出天要下雨,能从火苗的高低判断柴薪的干湿,连煮药的火候,都是盯着灶膛里的余烬算时间的。有次下大雨,柴火全湿了,她就用余烬煨着药罐,愣是把药熬得恰到好处。”
阿苗忽然想起什么,从墙角拖过个半旧的陶罐,打开盖子,里面装着些黑褐色的块状物,表面还沾着草木灰。“这是不是沈奶奶当年存余烬用的?”
“是啊,”李奶奶点点头,“这叫‘火塘罐’,专门存余烬的。你沈奶奶说,余烬这东西,得捂着才活得久,就像人心底的念想,藏得越深,越不容易凉。”
楚芽芽伸手摸了摸陶罐,冰凉的罐身里仿佛还留着余温。她忽然有了主意,拿起火钳,小心翼翼地从灶膛里夹出几块红透的余烬,放进陶罐里,又盖了层厚厚的草木灰。“我也存点余烬,明天用来烤红薯!”
阿苗也学着她的样子,往自己的小竹篮里放了块余烬,上面盖了片荷叶。“我要用来烘草药,叶爷爷说,用余烬烘出来的草药,药性更稳。”
李奶奶看着她们忙活,把鞋底往膝盖上拍了拍:“你们啊,跟当年的沈姑娘和白姑娘一个样。白姑娘总爱用余烬烤栗子,说比明火烤的香,还不糊;沈姑娘就爱用余烬煨土豆,说余烬的火气慢,能把土豆心都煨得面面的。”
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下去,只剩下层厚厚的余烬,红得像块融化的铁。楚芽芽把锅里的粥盛出来,阿苗则往灶膛里添了最后把柴,用灰盖在余烬上——这是李奶奶教的法子,这样能让余烬活到明天。
“对了,”楚芽芽忽然想起个事,“上次叶爷爷说,沈奶奶的余烬里藏着个字,谁也猜不出来。”
李奶奶纳鞋底的手顿了顿,随即笑了:“那是她写的‘守’字。有年冬天特别冷,她在灶膛的余烬上撒了层面粉,火一烤,面粉就变成了个‘守’字,说要守着这祠堂,守着这灶膛,守着咱们金穗沟。”
阿苗往灶膛里看了眼,余烬在灰烬下若隐若现,真像个模糊的“守”字。她忽然明白叶爷爷的意思了——那些藏在余烬里的字,那些埋在心底的念想,从来都没熄灭过。
楚芽芽把陶罐抱在怀里,罐身的凉意透过布衫渗进来,却一点也不冷。她想,明天烤红薯的时候,一定要跟红薯说:你知道吗?你身上藏着沈奶奶的余温呢。
阿苗的竹篮里,荷叶下的余烬正悄悄散发着热气,把草药的清香烘得越来越浓。她仿佛看见沈奶奶蹲在灶前,用余烬画着“守”字,火苗在她眼角的皱纹里跳,像颗永远不会熄灭的星。
灶膛上的铁锅渐渐凉了,可灶膛里的余烬还红着,像块埋在灰里的太阳。李奶奶收拾着碗筷,忽然哼起了首老歌,调子像灶膛里的烟,慢悠悠地飘着,缠在梁上,绕在窗棂上,最后落在楚芽芽怀里的陶罐上——
“余烬藏着火,灰烬裹着光,一碗热粥暖,岁月慢慢长……”
楚芽芽跟着哼起来,阿苗也轻轻应和。她们的声音混着灶膛里的余烬声,在黄昏的厨房里打着转,像个温柔的约定:明天,后天,往后的每一天,都要让这余烬,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