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画屋的窗纸破了道斜纹,风钻进来时,卷着片半干的银杏叶贴在窗棂上。夏栀踮脚去够,指尖刚碰到叶柄,就见叶背洇着块墨痕,形状像极了老槐树的剪影——正是昨夜从窗缝飘出的那片,第一百零五片叶子的脉络里,还缠着半截红绳,和小木屋门环上的是同一段。
“墨没干透。”江逾白捏着叶尖翻转,墨痕边缘泛着湿润的光泽,在晨光里透出青灰色,“你看这树影的枝桠数,正好比老槐树多了三根新枝。”他往画屋深处望,墙角的画架上蒙着块褪色的蓝布,布角垂着根细麻绳,吊着个铁皮小罐,罐口晃出点金黄,像是没倒完的蜂蜜。
守店老爷爷从背篓里取出个粗瓷碗,碗底还留着圈蜂蜜渍。“她总把蜂蜜和墨混着用,说这样画出来的树,冬天不会枯。”他走到画架旁轻轻揭开蓝布,画布上果然有片未完成的冬景:老槐树的枝桠上积着雪,却有三根枝条冒出绿芽,芽尖沾着点金粉,和第九十九片叶子上的花苞碎粒一模一样。而画布边缘,粘着片卷曲的枯叶,叶柄缠着根墨线,正是第九十三片叶子浸过的那种。
“第一百零六片藏在颜料盒里。”老爷爷指着画布右下角的铁盒,盒盖缝隙里露出点翠绿。夏栀打开盒盖,发现里面的颜料管都空了,只有支钴蓝颜料的管口,卡着片被染成蓝绿色的叶子,叶肉上用银粉画了串脚印,从画架一直通向画屋门口,脚印的形状,和玻璃罐空了后,罐底留下的印痕完全吻合。
江逾白把叶子放在画布的冬景里,蓝绿色的叶肉正好盖住画中积雪的空白处,银粉脚印突然活了过来,顺着画布的纹理往画外爬,在地面拼出条小径,尽头指向老槐树的方向。“这是在引路。”他低头看脚印尽头,那里的泥土微微隆起,像是埋着什么东西,挖开后,露出个巴掌大的木匣子,匣身刻着圈绳结图案,和玻璃罐里的绳结是同一种编法。
匣子里铺着层宣纸,裹着片半透明的叶子,叶脉像用银线绣成的,在光里闪着细亮的光——第一百零七片的叶背,用朱砂画了只小小的萤火虫,翅膀上沾着点荧光粉,和第九十八片叶子的草茎是同一种光泽。“你闻。”夏栀把叶子凑近鼻尖,有淡淡的松脂香漫出来,混着墨香钻进喉咙,带着点清苦,像陈年的银杏茶。
画屋的木门被风吹得吱呀响,门轴处的铁锈落下来,正好落在装叶子的木匣里,和朱砂萤火虫的翅膀碰出细碎的响。守店老爷爷突然指着门楣,那里刻着行浅字:“墨会干,绳会断,只有树记得怎么长。”字的笔画间,卡着片干枯的花瓣,是老槐树去年的花苞,花瓣边缘缠着根细线,线头垂下来,刚好落在第一百零七片叶子的银脉上。
夏栀把新找到的两片叶子放进空玻璃罐,罐壁上的旧画又变了:画屋的冬景里,积雪开始融化,三根新枝上的绿芽越长越大,银粉脚印顺着画外的小径往老槐树跑,而第一百零五片叶子的墨痕剪影,正慢慢融进画中老槐树的枝桠里。江逾白翻开速写本,发现新的一页上,自己不知何时画了只手,正往画屋的颜料盒里放片新叶,那叶子的形状,和今早刚从老槐树新芽里冒出来的那片,分毫不差。
离开画屋时,风卷着蓝布重新蒙住画架,铁皮罐里的蜂蜜晃出最后一滴,落在画布的雪地上,晕成个小小的金圈。夏栀回头望,看见第一百零五片叶子的红绳,正顺着门楣的细线往天上飘,墨痕剪影在风中轻轻舒展,像要跟着云往老槐树的方向飞。
她突然明白,那些藏在画屋、埋在土里的叶子,从不是故事的尾巴。就像蜂蜜混着墨能让画里的树过冬,旧的痕迹缠着新的脉络,才能让故事熬过时光的寒冬。老槐树在长,画里的树也在长,玻璃罐空着的地方,正被这些新叶的墨香、绳结的纹路慢慢填满——不是填成过去的样子,是填成正在生长的模样。
走到竹林尽头时,江逾白的速写本突然掉出片叶子,是刚才从画屋带出来的第一百零六片,蓝绿色的叶肉上,银粉脚印已经爬到了纸页边缘,尽头画着个小小的玻璃罐,罐口飘着根红绳,绳尾系着片沾着新墨的银杏叶。
那是第一百零八片叶子的影子,它在说,该往有墨香的地方去了,故事要蘸着新的风,才能写得更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