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浓荫漫进画室时,那方浸过第九十三片叶子的老砚台里,突然浮起层淡绿色的水纹。夏栀俯身细看,砚底沉着的银杏拓片旁,竟多了片半透明的叶影,叶脉像用新墨描过,在墨汁里轻轻晃,活脱脱是片刚从枝头摘下来的新叶——叶柄处缠着根极细的宣纸线,线尾沾着点未干的赭石,和江逾白画架上的颜料一模一样。
“是第一百零九片。”江逾白捏着支狼毫笔凑近,笔锋刚触到砚台,叶影突然顺着墨汁往上爬,在砚沿晕出片微型树冠,枝桠上挂着个小小的玻璃罐轮廓,罐口飘着根红绳,正是第一百零八片叶子留下的痕迹。他翻开速写本,昨夜画的老槐树旁,不知何时多了道虚线,从砚台一直连到树顶,线上标着串数字,正好是从第一片到第一百零九片的叶数。
守店老爷爷端着个竹制茶盘走进来,盘里放着三只粗瓷杯,杯底印着片简化的银杏叶。“后山的云雾茶该采了。”他往杯里注着沸水,茶叶在水里舒展的模样,竟和第一百零九片叶影的脉络重合,“她以前总说,新茶泡开时,能看见去年的雨水在叶尖跳舞。”水汽漫过砚台时,叶影突然变得清晰,叶肉上显出些细碎的白点儿,像撒了把星星,和第九十六片星盘上的铜丝星子是同一种光泽。
夏栀取过片刚从老槐树上摘下的新叶,放进砚台的墨汁里。两片叶子的脉络立刻缠在一起,新叶的鲜绿渗进叶影的淡绿里,在砚底织出个小小的同心结,结心嵌着滴蜂蜜,是从画屋铁皮罐里带回来的那种,甜香混着墨香漫开来,像把春天的味道腌进了时光里。
“你看速写本。”江逾白突然指着纸页,那道连接砚台与树顶的虚线旁,多了串小小的脚印,脚印尽头画着座石拱桥,桥栏上刻着片叶子的图案,正是第一百零一片的铜钥匙形状。他想起画稿里提过的后山石桥,桥洞下总积着半池清水,倒映着老槐树的影子。
往石桥去的路铺着青石板,石缝里冒出些缠人的菟丝子,茎须缠着片枯叶,叶肉上有个小小的砚台痕,是第九十一片叶子留下的朱砂印。走到桥边时,池水里果然浮着片叶子,叶柄缠着根水草,草叶上沾着些细沙,和第九十八片萤火草茎旁的溪流沙粒一般无二——第一百一十片的叶背,用松脂画了个微型的桥洞,洞里飘着根宣纸线,线尾系着块墨锭,正是老砚台里磨了三十年的那方。
江逾白蹲在池边,看着叶子在水里打了个转,桥洞的影子正好套住老槐树的倒影。他突然明白,砚台里的叶影不是凭空出现的——新叶放进墨里,旧痕缠着新脉,就像石桥连着山路,池水里的倒影缠着天上的云,故事从来都是这样,把“正在发生”和“早已存在”系在一根绳上,在时光里慢慢漂。
守店老爷爷把泡好的云雾茶倒进粗瓷杯,茶叶沉底时,杯底的银杏叶图案突然亮起来,映着窗外的老槐树晃。“她画稿的最后一页,画的就是这杯茶。”他指着杯沿,那里沾着点茶渍,形状像片刚展开的新叶,“说故事就像泡茶,得等新叶吸够了水,才能把旧时光的味道泡出来。”
夏栀把第一百一十片叶子放进空玻璃罐,罐壁上的画又添了新景:石桥跨在第九十三片墨线晕成的溪流上,池水里的倒影缠着第一百零九片的叶影,而老槐树的新枝上,挂着串小小的茶杯,每只杯底都印着片叶子的痕迹。江逾白在速写本上添了笔,把石桥的影子画进砚台的墨里,墨汁晕开时,正好和叶影的树冠连成一片。
风穿过画室窗棂时,砚台里的墨香和杯里的茶香缠在一起,往老槐树的方向飘。第一百零九片的叶影还在墨汁里晃,像在给新叶的脉络指路,而第一百一十片的水草茎,已经顺着玻璃罐的纹路,往树身的年轮里钻——它们都在说,故事不用急着写完,得让新叶吸够时光的水,才能把旧痕泡得更绵长。
夕阳落在石桥的栏杆上,铜钥匙形状的刻痕被照得发亮。夏栀望着池水里的倒影,看见片沾着茶渍的银杏叶正从空中飘下来,叶柄缠着根和茶杯同色的线,往砚台的方向慢慢落——那是第一百一十一片叶子的影子,它在说,该往有茶香的地方去了,故事要混着新的雾气,才能写得更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