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槐花香漫进画室时，夏栀正盯着老砚台发怔。那根从玻璃罐里爬来的新细线，已经缠上了砚台边缘的墨垢，线尾沾着点潮润的土——是昨夜树根下的茶渍渗过的那种，带着点槐花蜜的甜腥气。
江逾白的速写本摊在砚台旁，新页上多了道浅浅的折痕，像片未展开的叶芽。他用指尖抚过折痕，发现纸背竟洇着点淡绿，是玻璃罐底新叶的汁液渗过来的，混着砚台里未干的墨，在纸角晕出片模糊的影，细看是第一百一十八片叶子的轮廓，叶尖卷着圈红麻线，和第一百一十七片的线头正好对上。
守店老爷爷提着新煮的蜜水进来时，砂壶底的火还没熄，壶嘴冒出的热气在窗玻璃上凝成水痕，顺着木框往下淌，在窗台积成小小的一汪。“细线往砚台爬，是要借新墨呢。”他把蜜水倒进粗瓷杯，杯底的银杏叶图案又浮了起来，这次叶尖指向的不是老槐树，而是画室墙角的旧书架。
顺着叶尖的方向望去，书架顶层的旧书堆里，露出半张泛黄的纸，边角卷着像被虫蛀过，纸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却能看出是用松脂写的，和第一百一十七片叶肉上的笔迹同出一辙。夏栀搬来木梯爬上去，发现那纸竟是张叶形书签，背面粘着根断了的银丝——是第九十片叶子上缠结过的那种，断口处还沾着点干了的蜂蜜。
“这书签原是夹在《草木记》里的。”守店老爷爷接过书签，用指腹擦去上面的灰，断了的银丝突然轻轻动了动，往砚台方向弯了弯，“你看这银丝的弧度，和砚台边缘的细线多像，它们在认亲呢。”
江逾白突然发现速写本的折痕里，钻出了点极细的白绒，是蒲公英的绒毛沾着新叶的汁液长出来的，顺着风往砚台飘。绒毛落在墨池里时，没被墨染黑，反倒透出点银亮，像第九十片叶子的银丝在墨里舒展开，慢慢缠上那根新细线。
夏栀往砚台里添了勺山泉水，墨块研磨时，突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有无数片小叶在纸页上翻动。墨汁渐渐浓起来，里面浮着些透明的小泡，泡里裹着槐花瓣的影子，是昨夜完全绽开的那朵，花瓣上还沾着第一百一十七片叶子的红麻线痕。
“该让新线沾墨了。”江逾白蘸了点墨，轻轻点在砚台边缘的细线上。那线像活了似的，突然往书签方向缩了缩，断了的银丝便顺着墨痕爬过来，正好接住线头，在砚台上绕出个小小的结——和玻璃罐壁上的绳结图案又重合了半分。
守店老爷爷把书签夹回《草木记》，书页翻开的地方，正好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是第一百零三片，叶背的红麻线已经脆了，却在接触到新细线的瞬间，簌簌落下点金粉，落在速写本的折痕里，竟慢慢勾勒出第一百一十八片叶子的叶脉，像用旧痕给新叶打了个底稿。
暮色漫进窗时，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凉透，那根缠了银丝的新细线，正顺着砚台的纹路往下爬，线尾拖着点新鲜的墨痕，往玻璃罐的方向去。夏栀看着细线在地上画出的蜿蜒轨迹，突然发现那轨迹和老槐树的年轮纹路一模一样，只是更细、更鲜活，像把树的年岁拆成了根线，往故事的新处牵。
江逾白合上速写本时，听见纸页里发出轻微的响动，像有片新叶正在里面舒展。他知道第一百一十八片叶子要来了——它会带着砚台的新墨香，缠着旧叶的银丝和麻线，顺着年轮的轨迹往下走，或许会落在《草木记》的某一页，或许会钻进玻璃罐的新痕里，又或许，会跟着下一场雨，往更远的地方去。
毕竟故事总要往前淌，就像砚台里的墨总要添水，旧痕在新线里活过来，新线又牵着新的痕迹生长，槐花香还在院里飘，而第一百一十八片叶子的墨香，已经顺着细线，在暮色里晕开了第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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