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打湿窗棂时,《草木记》的书页正轻轻颤动。那根带着墨痕的新细线,已经钻进了夹着书签的那一页,线尾的墨点在纸页上洇开,像颗刚落的星子,正好落在第一百零三片叶子的金粉叶脉旁。
夏栀踮脚凑到书架前,看见书页间浮出片淡绿的影,是第一百一十八片叶子的轮廓,正顺着金粉叶脉慢慢成形。叶尖卷着的红麻线,一端缠着银丝,另一端竟勾住了书签背面的断口,像把第九十片的旧痕重新接了起来,在纸页上绷出道细细的光。
江逾白搬来木梯,取下《草木记》时,书页突然“哗啦”一声自动翻到某页,页眉处有个小小的虫蛀洞,洞里嵌着点褐色的碎粒——是第一百一十四片叶子带回来的槐花落粒,混着《草木记》里的纸香,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这页讲的是‘叶痕相生’。”守店老爷爷不知何时站在梯下,手里的砂壶正冒着热气,“说旧叶落在书里,墨香会养着它们的魂,等新叶来寻时,就顺着字缝往外钻。”他用壶嘴往虫蛀洞旁的字上滴了滴热水,“你看这‘生’字的最后一笔,多像第一百一十七片叶子的红麻线在水里的样子。”
夏栀把耳朵贴在书页上,听见细微的“簌簌”声,像有叶芽正在纸里顶破苞壳。她指尖划过那道“生”字的笔画,发现纸背竟有点凸起,翻开一看,是片半透明的叶膜,膜上印着第九十六片星盘的铜丝纹路,边角的缺口处,正卡着点新叶的嫩红——第一百一十八片的叶肉,已经要从膜里钻出来了。
江逾白的速写本突然自己翻开,停在画着槐花剖面图的那页。纸面不知何时洇了圈水痕,像昨夜的雨打湿的,水痕里浮着些槐花瓣的碎影,和《草木记》里的落粒融在一起,在纸页上拼出个小小的花苞形状,苞尖指向书页里的新叶影。
“该给新叶添点纸香了。”守店老爷爷从书架上抽出本更旧的书,书页边缘已经脆了,里面夹着片发黑的银杏叶,是第七十二片,叶背的墨线早已褪色,却在靠近《草木记》时,突然渗出点淡黑的汁,滴在第一百一十八片的叶膜上,像给新叶的叶脉描了道边。
夏栀小心地抽出那片发黑的旧叶,发现叶底压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每片新叶都带着旧叶的字”。字迹已经模糊,却能看出笔锋和老砚台里的墨痕同出一辙,纸角沾着的红麻线,竟和第一百一十八片的线头缠在了一起,在光里晃出细碎的金芒。
江逾白突然发现速写本的水痕里,长出了根极细的须,是从槐花落粒里钻出来的,往《草木记》的方向爬。须子缠上叶膜时,膜突然裂开道缝,第一百一十八片叶子的尖儿露了出来,带着点纸浆的白,主脉上用第七十二片的墨汁写了个“续”字,笔画里嵌着第九十片的银丝,闪着温润的光。
暮色漫进书架时,第一百一十八片叶子终于完全从膜里钻了出来。它比之前的叶子都要薄,像用《草木记》的纸浆做的,叶肉里嵌着旧叶的碎痕:金粉的叶脉、铜丝的星纹、红麻线的结,还有点蜂蜜的甜腥气,混着纸香漫开来。
守店老爷爷把新叶放进玻璃罐时,罐壁上的旧痕突然都亮了起来。第一百一十七片的红麻线、第九十一片的朱砂痕、第九十六片的星子……都顺着罐壁往新叶的方向靠,像一群旧友在迎接新客。夏栀看着罐里慢慢交融的光影,突然明白《草木记》里没说的话:书不是故事的终点,是旧痕歇脚的地方,等新叶来牵,就能跟着字缝往更远的地方去。
夜风吹动书页时,《草木记》又轻轻合上了,夹着那根断了又接好的银丝。玻璃罐里的第一百一十八片叶子,正用红麻线缠着罐口的绳结,像在说:该往有新纸香的地方去了,故事要沾着书里的墨,才能写得更绵长。远处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它知道,下一片叶子的痕迹,已经藏在新抽的枝芽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