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渐浓时，玻璃罐里的光愈发柔和。第一百一十八片叶子的边缘，竟慢慢洇出淡淡的绿意，像是从《草木记》的纸页里偷来的生机，顺着叶肉里的旧痕漫延，把那些金粉、铜丝的光泽都染得温润起来。
夏栀忽然想起白日里那片发黑的银杏叶，回头去看老爷爷放在桌角的旧书，却见书里不知何时多了道浅绿的印子，形状正好是第一百一十八片叶子的轮廓，像它临走前在旧友的书页上留了个吻。江逾白的速写本也动了动，槐花剖面图旁的水痕干了，却留下圈极淡的绿晕，晕里藏着个极小的“续”字，笔锋和叶上的墨痕如出一辙。
守店老爷爷把砂壶里的残茶倒进院角的土盆，茶水里混着的槐花落粒落进土里，竟“啵”地冒出个嫩芽，芽尖卷着点红，像第一百一十八片叶子的尖儿。“这土啊，埋过第七十二片的根须。”他拍了拍盆沿，“旧痕沾了土气，就能养新故事。”
夜风卷着槐花香钻进窗时，玻璃罐突然轻轻晃了晃。红麻线缠着的罐口绳结松了，第一百一十八片叶子顺着缝隙飘了出来，叶尖的红麻线牵着根银丝，银丝的另一端还系在《草木记》的书签上，像根无形的线，一头拴着书里的旧时光，一头牵着窗外的夜。
它飘过书架时，那些夹着旧叶痕迹的书都轻轻颤了颤。第三排那本缺了页的诗集，露出里面夹着的半片枫叶——是第五十六片，叶上的字迹早已模糊，此刻却顺着红麻线的光，慢慢显露出“等”字的轮廓。第七排的线装医书里，第九十三片叶子留下的药渍，也跟着亮了亮，混着新叶的甜腥气，漫出点艾草的清苦。
“它在打招呼呢。”老爷爷望着飘远的新叶，砂壶里又添了新茶，“要带着老伙计们的念想，往有新纸香的地方去了。”
新叶飘过老槐树时，枝头新抽的芽突然晃了晃，片刚冒头的嫩叶卷着晨露，叶背上竟有个极小的虫蛀洞，形状和《草木记》里那页的洞一模一样。第一百一十八片叶子的红麻线轻轻碰了碰那嫩芽，像把什么东西递了过去，随后便顺着夜风往远处飘去，银丝在月光里划出道细光，最后缠在街角书店的门牌上，门牌上“旧时光”三个字，被那点光染得格外温柔。
夏栀望着空荡荡的玻璃罐，突然发现罐底还留着点东西——是第一百一十八片叶子叶肉里嵌着的蜂蜜渍，此刻凝成了颗极小的珠，在月光里闪着，像在说：别急，等它沾了新墨香，就会带着更热闹的故事回来。
江逾白翻开速写本，在槐花图旁添了片新叶的轮廓，笔尖刚落，纸页上就浮起层淡绿的雾，雾里隐约能看见条路，路边排着书架，架上的书都敞着页，每一页里都有片叶子在轻轻颤动。
守店老爷爷关窗时，瞥见《草木记》的封面上，多了道极浅的绿痕，像第一百一十八片叶子临走前，在封面上盖了个章。他笑了笑，往砂壶里又续了些热水，水汽漫开来，混着书里的墨香和远处的槐花香，在屋里慢慢漾着——他知道，这故事啊，才刚起了个头，往后的字缝里，还藏着无数片叶子的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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