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后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打在窑基的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阿砚一早便披着蓑衣守在窑前,手里攥着块半干的陶土——昨日开窑时,有件刻着“明”字叶纹的瓷碗,釉面竟比预期多了层淡金光泽,他想趁着雨气湿润,再试一次釉料配比。
雨势渐小时,院门外忽然传来轻响。阿砚抬头望去,见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站在门边,手里捧着个豁口的粗陶碗,裤脚沾了泥点,却把碗护得紧紧的。“我叫阿穗,”小姑娘怯生生开口,“我娘说,老窑能烧出不会裂的碗,我想请你……帮我烧一个。”
阿砚放下手里的陶土,接过粗陶碗细看——碗底竟刻着极小的叶纹,是当年阿柚初学刻纹时的样式。“你娘认识阿柚?”他问。小姑娘点头,眼睛亮起来:“我娘说,当年她丢了家里的陶瓮,是阿柚姐姐帮她找回来的!”
正说着,夏栀提着竹篮走来,篮里装着刚采的新茶。听闻小姑娘的来意,她笑着从篮底取出片新叶:“你看,这叶纹和你碗底的是不是很像?”阿穗凑过来,指尖刚碰到新叶,叶片突然亮起,在雨雾里映出“护”字的虚影——竟与阿柚当年刻在陶瓮上的叶语遥遥呼应。
阿砚忽然想起阿柚说过的话:“老窑的传承,不只是守着窑火,还要护着认叶语的人。”他转身回屋,取出块细腻的高岭土,递给阿穗:“你要不要自己捏个碗坯?烧出来的碗,会带着你的心意。”小姑娘惊喜地接过来,笨拙地捏着陶土,指缝间漏下的泥屑落在青石板上,混着雨水晕开浅浅的印子。
夏栀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阿砚耐心教阿穗揉土、塑形,忽然听见窑基深处传来细微的瓷鸣声——那声音清越绵长,像极了当年她与江逾白初遇老窑时,窑壁叶章发出的共鸣。“这是老窑在应和呢,”夏栀轻声说,“它知道,又有人带着心意来亲近它了。”
傍晚雨停时,阿穗的小碗坯终于成型。阿砚在坯底帮她刻下小小的“穗”字,又取来一点青釉,教她在碗沿描了圈浅纹。“等下一次开窑,就能烧好送给你了。”阿砚说。阿穗捧着未入窑的坯体,蹦蹦跳跳地跑远,衣角带起的风里,还飘着一句“我明天还来帮你捡柴”。
阿砚站在门边望着她的背影,转身时发现夏栀正看着案上的“窑火传承匣”。匣身的新叶纹在暮色里泛着微光,与他今早试配的釉料碗放在一起,竟隐隐形成了“承明护”的脉络。“你看,”夏栀指着匣身,“传承的网,不只是往后接,也在往前护。”
江逾白赶来时,正撞见两人在整理阿穗留下的陶土碎屑。他手里提着个竹编小筐,里面装着刚从老窑周围采的新叶:“今日的叶纹,比往常更亮些。”阿砚接过一片,指尖传来熟悉的震颤——那是老窑的回应,也是传承里最温柔的温度。
夜色渐深,窑基旁的旧屋亮起油灯。阿砚将阿穗的碗坯小心放进坯架,又在案上铺开《窑基记》,借着灯光在空白处写下:“雨日逢阿穗,知老窑之护,不止于器,更在于人。”窗外,一片新叶轻轻贴在窗纸上,叶心的微光,与油灯的火苗相映,在岁月里织就又一缕温暖的传承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