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市的喧嚣如同被厚重宫墙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越靠近城西，灯火愈见稀疏，空气却愈发沉凝，一种无形的威压弥漫在每一寸夜色里，压得虫鸣俱寂连野狗都绕道而行
缉妖司便盘踞于此
那不太像寻常官衙府邸，而更像一座依着山势修建的巨大堡垒，或者说是一座为了镇压什么而存在的庞大囚笼
黑沉沉的墙体比长安的外城墙更为高耸厚重，并非朱砂色，而是用一种掺了玄铁粉末和密炼符水的黑浆浇铸而成
月光照耀上竟无半分反光，只余一片吞噬光线的沉黯，墙头不见琉璃瓦每隔十步便悬挂一枚的青铜铃铛无风自动发出持续而低沉的嗡鸣
在这片庞大黑色建筑群的正中央，一座佛塔拔地而起，直刺苍穹姿态，塔身呈玄黑，共九层
飞檐斗拱皆如利剑般锋锐陡峭，每一层檐角都悬挂着硕大的黑色铜铃，垂落下的是刻满梵经的沉重黑色铁索
塔顶头上悬挂着一枚不断缓慢旋转散发着微弱金光的巨大法印，哪里便是镇妖塔，即便相隔甚远也能感受到塔身四周空气的扭曲带着令人心悸的律动
陈涣对此早已习惯，他面无表情地穿铭刻着无数降魔符文的玄铁司门，门内只有一道不断向下的长长甬道仿佛直通地底空气骤然阴冷下来，各种妖物的腥臊混合气味扩散开来
甬道尽头豁然开朗，这里才是缉妖司内部
巨大的空间被无数粗壮的黑石柱支撑，石柱上刻满符文，穹顶高阔镶嵌着发出幽绿光芒的萤石勉强照亮下方
四周有着一个个掏挖出的石窟，以铁栅封锁隐约可见其中符光闪烁，关押着各类妖物探出头看去，看清来人后窃窃私语声在空旷的大厅中形成模糊不清的回响
无数身着各色服饰的修士、文吏、力士在其中穿梭忙碌，脚步声、低语声、刑具碰撞声交织，却都有意无意地压低了音量，生怕惊扰了那中央佛塔下沉睡的之物
陈涣径直向内走去，
玄色衣角拂过冰冷的地面，无声无息
穿过一根巨大石柱时，一道纤细的身影与他迎面擦肩而过那是一名少女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脸上罩着一层薄薄的白色面纱，只露出一双带着几分疏离的眼眸她步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
陈涣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缉妖司内奇人异士众多，打扮怪异者比比皆是，可在她经过的刹那，一股极其清淡却异常纯粹的气息掠过他的鼻尖
那不是常见的妖气，似乎是一种初雪融化于青竹叶尖，又似晨曦穿透雨后苔藓的微凉洁净之气，与他周身沾染的阴冷妖氛和血腥味格格不入
陈涣金色的瞳孔微微侧移，掠过那少女消失在石柱后的背影鼻翼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试图捕捉那缕转瞬即逝的异样气息，可再探去它已彻底消散融入混杂沉闷的空气里
陈涣的身影消失在缉妖司深处甬道，长安城地下纵横交错的污水渠和废弃地窖的深处，空气污浊而潮湿，弥漫着浓烈的土腥味般的臊臭
狭窄的甬道仅容一人弯腰通过，四壁是滑腻的淤泥和粗硬的根须，微弱的光源来自墙壁上零星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苔藓勉强照亮这地下迷宫
“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夹杂着痛楚呻吟的咳嗽声
霸得霸和得霸得此刻狼狈到了极点，两人几乎是从一处渗着污水的壁面里挤出来的，浑身沾满黑黄色的粘稠泥浆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恶臭
得霸得那条为了挣脱符咒而断裂的后腿，此刻已重新化为人形的小腿，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软塌塌地拖在地上，脸色惨白额角全是冷汗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身旁的霸得霸身上
霸得霸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灰败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呼吸急促而紊乱“匿影镜”被毁，让他这个主要施术者神魂受创，妖力反噬
“噗通”一声，两人再也支撑不住，一起瘫倒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剧痛妖力涣散
“呸！他奶奶的！”得霸得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因痛苦和愤怒而尖锐扭曲，“差点…差点就着了那个该死的半妖的道！骨头…老娘的腿骨好像碎了！”
霸得霸捂着胸口，喘匀了气也跟着骂骂咧咧起来，绿豆眼里满是心疼和后怕：“还、还把我们好不容易淘换来的‘匿影镜’给打碎了！那可是能幻形匿迹的好宝贝！不要脸！太不要脸了！下手这么黑！”
几个小小的毛茸茸的身影从黑暗的角落窸窸窣窣地钻了出来，是几只还没化形的小鼠妖，它们围着瘫倒在地的两人发出焦急担忧的吱吱声，用小脑袋蹭着他们的手
得霸得烦躁地一挥手臂，将凑过来的小老鼠扫开眼中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一个血统不纯的杂种！半妖！下这么重的死手！此仇不报，我得霸得名字倒过来写！”
霸得霸也挣扎着坐起来，咬牙切齿地附和：“对！让他付出代价！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疼死我了……”
得霸得眼中闪烁着狡黠而阴狠的光芒，她忍着剧痛猛地抓住霸得霸的胳膊: “光靠我们不行…那半妖崽子邪门得很！得去找....它”
得霸得的声音压得极低，几只小老鼠似懂非懂地听着，黑亮的眼珠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微弱的光，怨恨与阴谋的气息开始弥漫，如同毒菌般悄然滋生
陈涣未作停留继续向深处行去，穿过几条更为僻静的小路守卫愈发森严，最终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石室门前
门楣上刻着一个简单的“禅”字
推门而入
室内的空气陡然一变，混杂的气息被彻底隔绝在外，只有淡淡的苦味药香夹杂着陈年墨香弥漫，四壁皆是书架堆满了卷轴古籍，一柱灯盏映射的微光在室中央的矮桌上摇曳
矮桌后，一人端坐于蒲团之上
那便是“先生”，苦渡
苦渡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身形清瘦面容平和，看不出具体年岁，似青年，眉宇间又凝着岁月沉淀下的静穆
可最为引人注意的是他的双眼被一条三指宽的玄色丝带严密地遮挡着，丝带在脑后系紧边缘熨帖，仿佛已与他融为一体
听闻推门声，苦渡并未抬头只是停下了手中正在摩挲的一串乌木念珠，声音温和而平静如同早已料到：
“回来了”
陈涣走到桌前，将那只碎裂的铜镜轻轻放在桌面上
“鼠妖遁走，只留下这个”
苦渡微微颔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缓缓抚过镜背粗糙的鼠形刻痕，又轻轻滑过镜面那被寒冰洞穿的裂口
“匿影镜，灰家的逃命把戏，倒是舍得下本钱”
他轻声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镜碎之时，施术者亦会受损，那两只老鼠此刻怕是也不好过”
他的手指停在镜面裂口处，属于陈涣的极寒灵力倾泻而出，随后便是镜中最后的微弱妖气
“你遇到了麻烦？”
苦渡忽然问，被丝带覆盖的眼眶似乎望向陈涣
陈涣沉默片刻， “雾起时，有光眩目，声乱耳”他简略回答，略去了那两句针对他半妖身份的嘲弄
苦渡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指尖从镜面上抬起
“迷踪雾，眩光术，幻音咒皆是依托此镜而发的小术法，能同时催动三者，并险些惑你感官，施术者的功力倒非寻常鼠辈”苦渡顿了顿，被遮住的双眼似乎能穿透一切
“它们刻意激怒于你？”
陈涣金色的瞳孔微微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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