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带离那片狼藉的市集，也不记得是如何穿过那一条条越来越冷清的街巷，他脑子里浑浑噩噩，只剩下那鸟妖狰狞的绿瞳，扑面的腥风以及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直到两名人高马大穿着缉妖司服饰的修士一左一右停在他身旁“走一趟”时，何良才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着那两人腰间悬挂的刻着“稽”字的玄铁腰牌，腿肚子又是一阵发软
“缉..缉妖司”
寻常百姓谈之色变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他一个小小卖包子的，何曾想过会与这等地方产生瓜葛？
一路无话只有沉默的押送，越是靠近那座传闻中的黑色堡垒，空气越是凝滞压人当那高耸得仿佛要刺破天穹吞噬所有玄铁司门出现在眼前时，何良几乎喘不过气，冷汗浸透了内衫
穿过那道如同巨兽咽喉的向下甬道，阴冷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隐约的妖物嘶鸣和锁链拖曳声，何良的头皮一阵发麻，几乎要瘫软下去
两名修士好心架住了他，引着他并未走向两侧那些令人胆寒的石窟牢笼，而是拐入了一条稍显安静的侧廊
廊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的石门，
门楣上刻着一个古朴的“哨”字
推门而入，何良愣住了
与他想象中刑具林立血腥可怖的景象截然不同，这“哨”部之内，竟异常整洁甚至称得上雅致，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塞满了各种卷轴皮卷或是不知名的一些古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药草清香，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长条石案，上面是整齐摆放着各种奇特的器具
大小不一的琉璃瓶罐里浸泡着难以名状的物体，研磨到一半的矿物颜料，纤毫的毛笔以及厚厚一叠绘制着各种妖物形态的纸张
一位男子正背对着他们，
站在一排书架前似乎在查找什么他闻声转过身来
一身如水般澄净的湛蓝色长衫，质地精良衣袂飘飘面容俊雅，眉眼温润，嘴角噙着一抹令人心安的和煦笑意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脖颈间悬挂的一枚物件，一枚打磨得温润光滑形状奇特的白色骨哨，用一根简单的深色丝绳系着，垂落在胸前
他整个人站在那里
便如同一阵清风瞬间吹散了何良心中大半的惊惧
“这位便是何良摊主吧？受惊了”
蓝衣男子声音温和，如溪流漱石他微微摆手，那两名带路的修士便无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在下肖桦，责为哨部执笔，请坐”
肖桦？
何良虽是小民，却也听过长安肖家的名头，那可是世代捕妖名声赫赫的缉妖人家！没想到这代的掌权者竟是这般一位翩翩公子
肖桦引着仍在发抖的何良来到案前，一张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又亲自斟了一杯温热清香的茶水递给他
“何摊主不必惊慌，请你来，只是想详细了解清晨市集之事，你所见所闻任何细节，都可能至关重要”
何良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感受着那点暖意驱散些许寒意，结结巴巴地开始叙述
从那个躲在巷口的小女孩，到如何被发现偷窃，人群如何围拢，再到恐怖的变身以及最后居然偷走了她他的包子
何良说得颠三倒四，许多细节因极度恐惧而模糊不清，时而卡壳时而反复
“她……她的眼睛，好像是绿的，又好像是黑的……记不清了……”
“翅膀，对，有毛，灰扑扑的……好像不大，又好像挺大……”
“叫声……吓人，像鸟，又像小孩哭……”
肖桦始终耐心听着不曾打断，待何良语无伦次地讲完，他才温声道：“已然很好了，何摊主能在惊惧中记住这些，已帮了大忙”
他走到石案旁，铺开一张特质的上好宣纸，取过一支极细的狼毫笔，蘸了墨，又辅以手边几种矿物色料
“我们一步步来，莫急你且慢慢回想，那女孩未变身时，大致模样如何？身高？发色？”
肖桦一边引导，一边根据何良破碎的描述，开始勾勒，他的笔法精准而快速，寥寥数笔一个衣衫褴褛瘦小枯干的小女孩轮廓便跃然纸上
何良努力回忆着，看得目瞪口呆那画上之人，竟与他模糊记忆中的形象有七八分相似
“那……那妖物变身之后呢？鸟首？还是人脸？羽翼具体形态？爪趾如何？”
肖桦继续询问笔下不停，根据何良零碎的描述不断修改添加细节，灰褐色的羽毛、半人半鸟的怪异形态凶戾的眼神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何良看着那逐渐成型的妖物画像，仿佛又回到了那恐怖的清晨，脸色再次发白忍不住道：
“肖、肖大人……小的……小的那摊子还在市集上，没人看着，这……”
肖桦停下笔，温和一笑：“何摊主放心，‘司’部的同僚此刻应已抵达市集，会处理现场安抚民众，你的摊子也会有人看管，损失之物司内会照价补偿”
见肖桦语气笃定，何良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心里默默念到:原来西天不止有佛祖还有给我送钱的肖大人!
西市口老槐树下喧嚣早已散去，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一种心有余悸的寂静，百姓远远避开这片区域，窃窃私语
一道玄色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包子摊前
陈涣垂眸，扫过打翻的蒸笼、散落的碗筷、以及人群奔逃时踩踏留下的混乱痕迹，目光一一扫过过滤着无用的信息最终定格在蒸笼旁地面某处
那里，散落着几根毫不起眼的灰褐色绒毛
陈涣蹲下身，玄色衣摆拂过冰冷的地面，修长的手指拈起那几根羽毛，举到眼前
羽毛略显稚嫩，柔软，边缘带着些许凌乱，沾染着市集的尘土和一丝极淡的肉包子香气
他金色的瞳孔冷漠地端详了片刻，随即，将羽毛缓缓移至挺鼻之下，极其轻微地嗅了嗅
羽毛的气息复杂，禽类特有的腥臊小女孩身上残留的污垢与微弱的汗气、街头尘土的味道、包子的香气
陈涣眼中金色的微光流转，指尖捻动羽毛
这些气息杂乱极力掩盖着什么
那是一缕极其淡薄却异常熟悉的冰冷妖气
那并非鸟类妖兽自然散发的气息，更像是一种外来注入，强行激发的污浊力量
“强制点化……”
他低声自语，冰冷的声线没有任何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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