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制点化”
这四字在陈涣心间落下便浸开一片冰冷的寒意
寻常妖物无论鸟兽虫鱼还是山中走兽,皆需汲取日月精华天地灵气,经年累月得此机缘方能开启灵智,凝练妖力成就妖身此乃天道自然之法
强制点化,则是逆天而行
乃是以施术者自身强横的妖力为引,粗暴地灌入一个尚未成形的生灵体内,强行撕开其灵窍,透支其潜能使其快速成长获得远超自身境界的妖形与力量
如同揠苗助长般,被点化者看似一步登天,实则根基尽毁,妖力如同无源之火燃烧的尽是自身精血与寿命
最终结局,无一不是力量失控妖气暴走,或爆体而亡,走火入魔沦为只知杀戮的疯魔也不少此法阴毒狡诈而点化他人也需透支施术者妖力
他做此举,所图为何?
陈涣指尖那根灰褐雀羽,施术者手段颇为高明几乎抹去了自身痕迹,只留下这指向“强制点化”的结果
他循着那缕极淡的妖气追踪,身形如烟,掠过长安城纵横的街巷金色瞳孔扫过每一个可能的角落,鼻翼微动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不谐
可是那妖气离开市集后,竟如同滴水入海消散得无影无踪,没有巢穴的痕迹没有同伙接应的气息,甚至连那雀妖最终飞向了哪个方向都不知所踪
一切线索在市集边缘戛然而止,干净得过分
这种彻底的“消失”,
本身就透着一股精心布置的诡异
哨部石室内,何良已将能回忆起的细节尽数说出,再也榨不出更多信息只是惦记着他的包子摊,肖桦温和安抚几句,便唤来修士吩咐将其安然送回市集
并在何良期许的眼神里用力的点了点头确保补偿到位,何良着才千恩万谢地离去
石门关上,室内重归寂静
肖桦目光落回石案上那幅已然完成的画作,画中半人半雀的妖物狰狞毕现,绿瞳凶戾,羽翼张扬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那双滚圆的禽类瞳孔上,眉头微蹙,低声自语:
“雀形目妖物,纵修炼成形,瞳色多为棕褐或漆黑以掩妖气符合天道自然之法,可你这般显眼的碧绿,是修炼成型后的特异,还是你本身就有何特别?”
沉思被一阵谨慎的敲门声打断
一名修士在门外恭声道:“肖执笔,苦渡大师有请”
肖桦敛起思绪,整理了一下湛蓝的衣袍
“大师此刻在禅房?”
“回执笔,大师请您直接去塔前”
塔前?
肖桦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镇妖塔乃司内禁地寻常会议绝少在彼处召开,肖桦未多问颔首道:“带路”
越是靠近镇妖塔,那股无形的镇压之力便越是沉重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连袖袍的拂动都显得滞涩起来
最终,引路修士在一扇巨大的刻满无数梵文经咒的玄铁门前停步躬身退开
肖桦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那是一处极为广阔的原型穹顶空间,此处乃是佛塔的基座底层,却异常空旷高阔四周墙壁嵌入的是闪烁暗金色流光的砖块
再往上看去密密麻麻雕刻着无数盘旋环绕的经文与佛印,宏大的梵唱低吟仿佛直接响在人的脑海深处庄严肃穆,令人心生敬畏
空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刻满符文的暗色金属圆桌,周围摆放着数把石椅
此刻,苦渡已端坐于主位之上依旧神色平和
苦渡下首处,坐着一位身着素净月白襦裙面带薄纱的女子,身姿挺拔气质清冷,正垂眸凝视着置于她面前桌面的一只古朴罗盘
罗盘指针微微颤动,其上符文复杂异常绝非寻常堪舆之物,肖桦立刻想起日前与陈涣擦肩而过时嗅到的那缕清净之气心下明了
这位恐怕就是司内最为神秘
专司镇妖塔内部事宜的“净”部中人
“你来了”
苦渡似有所感,面向肖桦的方向微微一笑伸手示意他于一旁落座,“不必拘礼”
肖桦依言坐下,压下心中疑惑,开口问道:“苦渡大师,不知今日召我前来所议何事?可是与清晨市集雀妖之事有关?为何选在……”
他的话还未问完,苦渡便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确是为此事,却也不尽然,稍安勿躁”
苦渡被丝带遮盖的眼眶似乎望了一眼塔内某个方向,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丝了然与些许难以言喻的调侃
“还有一人未归”
他慢悠悠地道,仿在说一件很有趣的事
“想来,那人循着线索追查此刻必定是一无所获,正暗自恼火,那气性……怕是有些大”苦渡甚至轻笑出声,摇了摇头
不过几息之间,沉重的玄铁门再次被无声推开
一股凛冽的寒意先于人影卷入塔内空间,陈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玄色劲装仿佛裹挟着外间秋风与未能寻获线索的冷躁
他金色的瞳孔锐利如初,迅速扫过圆桌旁的三人在触及那月白襦裙的面纱女子时,目光骤然一凝冰冷的声线里透出一丝极淡的讶异:
“居然是你?”
那日甬道中擦肩而过的清净气息,原来源自于此
苦渡微微一笑,仿佛早已料到:“陈涣,来得正好”他抬手先引向那女子,“这位是花禾,‘净’部巡净捕,司职镇妖塔内部看守及妖力异动勘探”
“花禾,这位是陈涣,司内巡司捕,
另一位是哨部执笔,肖桦”
花禾闻言并未起身,只是隔着面纱朝陈涣与肖桦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陈涣收回目光不再多言,径直走到圆桌前将指间一直拈着的几片灰褐色羽毛丢在冰冷的桌面上
“强制点化,施术者手段干净,追踪无果”
陈涣言简意赅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那周身未曾散尽的寒意,却印证了苦渡方才的调侃般一无所获确实让他极为不悦
肖桦倾身小心地拈起一片羽毛,就着塔内墙壁流转的金色仔细察看,指尖泛起微不可察的灵光轻轻拂过羽片
“羽质柔软绒毛未丰,确是寻常麻雀所有,年岁恐不足一载”肖桦做出判断可随即又蹙起眉
“只是,这羽毛根部残留的妖力虽微弱却异常狂暴,与雀鸟本身的微弱生气格格不入,像是被强行……”
“灌溉” 陈涣接口,金色瞳孔冷漠
“气息虚浮,命不久矣”
就在两人话音刚落的刹那——
花禾面前的那只罗盘,其上一圈圈精密嵌套的铜环毫无征兆地自行缓缓转动起来,内里细如发丝的指针疯狂抖动其上铭刻的无数微小符文依次亮起幽蓝色的光芒
一股强大的勘探之力自罗盘中弥漫开来,笼罩住那几片羽毛,罗盘中心的天池处氤氲起一团乳白色的灵光,光晕流转似正在竭力捕捉羽毛上那丝诡异的妖力来源
塔内梵唱低吟仿佛都为此一滞
罗盘最外层的方位盘急速旋转数周后,猛地定格所有亮起的幽蓝符文之光如同受到指引,汇聚成一道纤细的光束投向桌面上那几片羽毛
光束刚触及羽毛,羽毛上残留的那缕污浊妖力如同被灼烧般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刺耳的声响,瞬间化作一缕极淡的黑烟,竟自行消散殆尽
罗盘上汇聚的幽蓝光束猛地失去了目标,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随即如同断线般溃散开来,所有亮起的符文迅速黯淡下去,旋转的铜环也仿佛失去所有力量,最终彻底停滞下来
指针无力地垂落,指向了空无一物的方位
塔内空间重回寂静,只有墙壁上流转的佛光依旧仿佛刚才那一切从未发生那几片羽毛已彻底变成了最普通的雀鸟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