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又响起时，客厅里尚未散尽的紧张气息仿佛瞬间凝固。

镜梦瑶正要把剩下的可乐偷偷倒进盆栽，动作定格在半空中。梦泽捡起钢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将笔稳稳放回笔座，仿佛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门外站着两个男人。为首的中年男人穿着皮夹克，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疲惫感，以及不容错辨的公职人员特有的审慎气质。他亮出证件时，袖口微微上缩，露出底下缠着的白色绷带，边缘还渗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血迹。

“市刑警队，李锐。”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目光在梦泽和镜梦瑶之间扫过，最后定格在梦泽身上，“有点情况，想向二位咨询一下。”

“请进。”梦泽的声音平稳无波，侧身让开通道。镜梦瑶迅速放下可乐瓶，脸上换上略带好奇的天真表情，小跑着去倒茶。

李锐和同行的年轻警员走进客厅。李锐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整个空间——整洁的办公桌，舒适的沙发，以及角落里那盆差点被可乐“浇灌”的绿植。他的视线在梦泽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警官先生，请喝茶。”镜梦瑶端来两杯热茶，笑容乖巧，眼神清澈，仿佛只是个不谙世事的普通少女。

“谢谢。”李锐接过，但没有立刻喝。他的同伴也接过了茶杯。

“不知道两位想咨询什么？”梦泽示意他们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姿态放松却保持着一贯的挺拔。

“城西墓园，今天早上发现了一具女尸，在一个新挖的土坑里。”李锐开门见山，目光紧锁梦泽，“死者，林雨晴。我们查到，她几天前曾来过你们这里。”

梦泽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微微颔首：“是的。林小姐此前因频繁噩梦前来求助。我们为她进行了一次催眠疏导。她很悲伤，因为她的丈夫，一位周警官，刚刚因公殉职。”他的叙述客观冷静，像是在复述病例记录。

“催眠疏导？”李锐捕捉到这个词，“具体是什么内容？”

“主要是帮助她缓解丧夫之痛带来的焦虑和失眠，引导她建立积极的心理暗示，面对现实生活。”梦泽的回答滴水不漏，“她的梦境似乎与墓地有关，我们尝试在潜意识层面减轻她的恐惧。过程很顺利，结束后她的情绪稳定了很多，还邀请我们参加周警官的葬礼。”

“葬礼之后呢？还有联系吗？”

“没有。这是单次咨询。”梦泽摇头，“我们通常不鼓励来访者产生依赖。”

李锐盯着他，似乎想从那张过于平静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据我们所知，林雨晴在葬礼上情绪崩溃，并透露自己怀有身孕。”

“我们听到了。”梦泽的语气依旧平淡，“这很令人惋惜。”

“她死在墓地，死因是窒息，现场迹象……有些异常。”李锐措辞谨慎，“她的脖子上有疑似勒痕的痕迹，但法医初步判断更像是……她自己挣扎时造成的某种特殊伤。现场没有明显他杀证据，暂时倾向认定为自杀。但我们觉得有些疑点。”

这时，梦泽轻轻咳了一声，转向正在一旁看似专心摆弄发绳，实则竖着耳朵听的镜梦瑶：“瑶瑶，我突然想起，昨天张阿姨订的手工香薰蜡烛好像做好了，叮嘱我们今天一定要去取。你再不去，她该关门了。”

镜梦瑶愣了一下，眨眨眼，立刻反应过来：“啊！对哦！我差点忘了！”她跳起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那我先去啦？很快回来！”她像只轻盈的小鹿，抓起钥匙就往外跑，经过李锐身边时，还礼貌地说了声“警官再见”。

李锐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目光深沉，然后重新转向梦泽：“你妹妹似乎很听你的话。”

“她只是比较活泼，但分得清轻重。”梦泽淡然道，巧妙地将话题拉回，“关于林小姐，我们知道的确实只有这些。那次咨询是为了帮助她，而非伤害她。她的悲剧，我们深感遗憾，但爱莫能助。”

接下来的询问中，梦泽的表现堪称完美。他回答每一个问题时都条理清晰，语气冷静，眼神没有任何躲闪。他解释了梦境治疗的基本原理（当然，省略了最关键的部分），强调了林雨晴当时的绝望状态，并再次表达了对警方工作的理解和对死者的同情。他的冷静几乎到了冷酷的地步，却又合情合理——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本就该有异于常人的情绪控制力。

李锐似乎没有找到任何破绽。询问间隙，他端起那杯一直没喝的、镜梦瑶泡的茶，抿了一口。茶水温热，带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的清香，似乎能略微驱散一些疲惫。他放下茶杯，最终站起身。

“好吧，如果之后想起任何细节，无论多微小，请立刻联系我。”李锐留下一张只印有电话号码的名片，语气严肃地叮嘱道。

“一定。”梦泽起身相送，态度客气而疏离。

走到门口，李锐停下脚步，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一口。同行的年轻警员低声问：“李队，怎么样？我觉得那哥哥冷静得有点过头了。”

李锐吐出一口烟圈，眯眼看着烟雾在傍晚的空气中消散：“太干净了，反而让人觉得不对劲。妹妹被支开得太巧，哥哥的回答像是排练过无数遍。还有那茶……”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味，“味道有点特别。继续留意他们。林雨晴的死，还有之前那个女学生周小雨的自杀……都太巧了，都和他们有过接触。我不信巧合。”

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最终上车离开。

梦泽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那极度冷静的面具终于出现一丝裂痕，露出底下深深的疲惫和紧绷。

几乎就在同时，钥匙转动声响起，镜梦瑶像阵风一样溜了回来，脸上哪还有半点天真，只剩下急切和担忧：“哥！他们走了？没事吧？他们是不是怀疑我们了？林雨晴她……”

“暂时没事。”梦泽打断她，揉了揉眉心，“但他们起了疑心，尤其是那个李锐。以后我们要更小心。”

兄妹俩对视一眼，刚刚经历警察盘问的紧张感尚未完全消退，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他们。

就在这时，仿佛命运嫌不够混乱一般，门铃再次突兀地响起。

梦泽和镜梦瑶同时一怔，警惕地看向门口。

梦泽深吸一口气，重新戴上那副平静的面具，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男生，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脸上带着明显的焦虑和不安，眼神飘忽，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请问……这里是……可以帮助解决……烦恼的地方吗？”他声音不大，带着犹豫和试探，“我同学说……你们可能有办法……”

梦泽打量了他一下，侧身让他进来：“进来说吧。”

男生走进来，显得有些局促。镜梦瑶已经迅速收拾好表情，重新变回那个活泼无害的少女，好奇地打量着新访客。

“我叫陈岩。”男生坐下后，低着头开始叙述，语速有些快，“我……我快要毕业了……但我真的……真的不想和我的同学们分开，特别是……特别是……”他顿住了，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和痛苦。

在他的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梦泽明白了。陈岩即将大学毕业，却因强烈的分离焦虑而陷入痛苦，尤其是无法面对与几位挚友，以及……他心底那位初恋女孩的别离。他们曾约定考上同一所大学的研究生，继续相伴，但他的家庭突遭变故，经济条件已无法支持他继续深造，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梦想和承诺破碎，却无法坦然说出再见。

“……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想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陈岩的声音充满了无助和悲伤，“我感觉自己要崩溃了……”

梦泽沉默地听着，目光扫过陈岩年轻而痛苦的脸，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妹妹。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警察的到访让空气里还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但他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对镜梦瑶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瑶瑶，这次……你来主导吧。帮助陈先生，解开他的心结。”

镜梦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哥哥会让她单独处理，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但她很快振作起来，眼神变得认真而坚定：“嗯，交给我吧。”

她转向陈岩，露出一个温暖而令人安心的笑容：“陈岩，对吧？别担心，好好睡一觉吧。在梦里，你会找到答案的。”

她示意陈岩在沙发上放松躺下。没有使用怀表，她的声音本身就仿佛带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宁静的魔力。陈岩在她的引导下，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慢慢进入了梦乡。

镜梦瑶握住陈岩的手，闭上眼睛，她的意识如同轻柔的水流，缓缓渗入陈岩的梦境之中。

——

陈岩的梦境，最初是熟悉的大学校园，阳光明媚，绿草如茵。他的朋友们都在，笑着，闹着，勾肩搭背地讨论着永远也不会结束的暑假和看似遥远的未来。他的初恋女孩也在，穿着他最喜欢的那条白色裙子，笑容羞涩而明亮，正站在一棵大树下对他招手。

镜梦瑶以转校生的身份出现在梦境里，自然而然地融入了他们的圈子，成为了一个善解人意的“新朋友”。梦里的时光美好得如同凝固的琥珀，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去图书馆占座，一起在夜晚的操场散步，分享秘密和梦想。

陈岩沉浸在重逢的欢愉中，几乎忘记了分离的现实。

镜梦瑶原本的计划，确实是创造一个完美的、没有分离的永恒聚会，让他在梦中得到慰藉，然后慢慢引导他接受。

但看着陈岩在梦中因为初恋女孩的一个笑容而雀跃，因为朋友的一句调侃而脸红，在虚拟的星空下许下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诺言……镜梦瑶想起了周小雨，那个最终选择毁灭的女孩。纯粹的、逃避式的美梦，真的是解药吗？还是说，那只是包裹着糖衣的毒药，延缓痛苦，却无法根治，甚至可能让人沉溺至死？

尤其是在面对那个初恋女孩时，陈岩眼中的光芒和随之而来的黯淡，那种欲言又止的挣扎，让镜梦瑶的心被触动了一下。她看到女孩认真地规划着他们考研后的合租计划，而陈岩只能勉强笑着点头，眼神却痛苦地飘向别处。

梦境的色彩开始变得有些过于饱和，像是意识到了不和谐的音符，阳光灿烂得有些虚假。

镜梦瑶做出了决定。

在一次梦境中的毕业聚餐上，当大家举起酒杯（杯子里是陈岩最喜欢的可乐）欢呼“友谊永不散场”时，镜梦瑶扮演的“新朋友”突然放下了杯子。

“但是，”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聚会，总是会结束的，不是吗？”

梦境瞬间凝滞了一下。朋友们举杯的动作定格，笑容僵在脸上。

“陈岩，”镜梦瑶转向他，眼神温柔却坚定，“你知道的，对吗？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有些再见，必须亲自说出口。”

陈岩脸上的血色褪去，他慌乱地想阻止她：“不……别说了……就这样不好吗？大家在一起……”

“真实的告别，好过虚假的永恒。”镜梦瑶轻轻挥手，周遭的场景开始软化、褪色。朋友们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他们的笑容依旧，却开始像雾气一样消散。

“不要！”陈岩惊慌地想去抓住他们，但他的手指穿过了好友的肩膀。

“好好说再见，陈岩。”镜梦瑶的声音引导着他，“告诉他们你的不舍，你的祝福，还有……你的困难。真正的朋友会理解的。”

最后，场景变幻，只剩下他和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初恋女孩，站在空旷的黄昏操场边，一如他们曾经无数次并肩的那样。

女孩看着他，眼神清澈：“岩，你是不是……不能和我一起考研了？”

陈岩的防线彻底崩溃了。他低下头，泪水终于决堤，将家庭变故、经济压力、内心的痛苦和不舍，全部哽咽着说了出来。他道歉，为自己无法履行的约定。

女孩静静地听着，没有责怪，眼中只有心疼和理解。她伸出手，虚拟的指尖轻轻擦过他的脸颊（在梦境深处，镜梦瑶赋予了她一丝真实的触感）：“没关系的，岩。我明白了。这不是你的错。我们……我们都会有新的开始的。你也要好好的。”

那一刻，尽管心痛如绞，陈岩却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解脱。一直压在胸口的那块巨石，仿佛随着坦白而碎裂了。他用力地点点头，泪水更多，却不再是纯粹的痛苦。

最终，所有的朋友身影都彻底消失。梦境场景转变为一个明亮的图书馆，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书架上摆满了书，代表着未来无限的可能。

镜梦瑶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如同遥远的回声：“告别不是为了遗忘，是为了更好地记住。勇敢一点，陈岩，你的路还在前面。”

——

陈岩在沙发上醒来，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但胸口那股令人窒息的憋闷感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酸楚的平静。他愣愣地坐了一会儿，仿佛还在回味那个漫长而真实的梦。

他看向镜梦瑶和梦泽，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个深深的鞠躬：“谢谢……谢谢你们。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没有多问梦境的神奇，只是带着一种重获新生的决心离开了。

送走陈岩，咨询室里再次恢复安静。

镜梦瑶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睛很亮：“哥，我这次……做对了吗？”她似乎有些不确定，毕竟她改变了最初“美好相聚”的计划。

梦泽看着妹妹，目光深沉。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这是一个罕见的亲昵动作。

“你做得很好，瑶瑶。”他的声音很轻，“真正的治愈，有时候不是忘记，而是带着记忆勇敢地走下去。”

窗外，夜色已经完全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照亮归家人的路，也照亮了这对身怀秘密、游走于现实与梦境边缘的兄妹。

而远处，或许刑警李锐正在某处，翻看着卷宗，思考着那对看似无害却疑点重重的兄妹。危险并未远离，它只是暂时隐匿在了日常的平静之下。

“哥哥……”镜梦瑶带着不安的神情说道。

“怎么了？”梦泽意外的看着妹妹，他仿佛从镜梦瑶的眼中看出了一丝不对。

“在我向他说明之前，就是在我站起来的那时。我看见了一个黑影……”梦瑶有些不安的问道：“不会有什么事吧？像林雨晴和周小雨那样……”

“没有事，也许那只是他的一个陌生的朋友。或者他只是一个潜意识，梦境中的太多东西，我们无法预测，也无法感知。放心吧。”

哥哥安慰的说：“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也去洗洗睡吧。”听到这句话之后，镜梦瑶又恢复了往日活泼的神情，蹦蹦跳跳的去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往床上一扑，准备直接睡觉。

“洗澡。”

“知道了~”

等到哥哥监督着妹妹进入了洗澡间之后，他才坐在沙发上想着：林雨晴的事果然让妹妹放不下。但想了一会儿之后，他的脑海中还是回荡着妹妹问的那句：看到了一个黑影……

他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看了看家中的监控。从陈岩推门进来开始看，画面中最后只剩下哥哥闭着眼睛坐在陈岩旁边，陈岩则在沙发上躺着睡觉。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哥哥，给我拿条毛巾~”浴室中传来了妹妹微弱的声音。

“嗯。来了。”哥哥将毛巾摘了下来，走到了浴室的门前，敲了敲浴室的门。而浴室中的妹妹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迅速的将毛巾拽走。刚关上门了之后，她又打开了一条缝，妩媚的对哥哥说：“你是不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浴室内的淋浴头中淅沥沥的下着雨。

“有病。”哥哥连理都没有理他，径直的又走向了沙发。

“喂，你这家伙！你是真的对女生一点好感度都没有吗？”哥哥听着妹妹在的浴室里面闹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但是突然他又将那口气吸了回去。

手机中的监控画面里，一个黑色衣服的男人正坐在哥哥的身边。闭着眼睛，似乎在想着什么。又或许……他也进入了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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