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总是带着一种解放的意味,但对苏晓婉来说,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安静待着而已。她背着洗得有些发白的书包,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单。
路过那家熟悉的琴行时,她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橱窗里,那把浅棕色的小提琴依旧静静地躺在天鹅绒上,柔和的光线打在它流畅的琴身上,仿佛自带一层光晕。她看得有些出神,手指无意识地在空气中微微颤动,好像在虚握着琴弓。那是她做了很久的梦,一个昂贵到不敢向任何人提起的梦。
轻轻叹了口气,她把心底那点不切实际的渴望小心地收好,像是藏起一颗易碎的玻璃珠。她将手机塞进外套口袋,低下头,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也许是因为心思还萦绕在那把小提琴上,也许只是单纯的走神,在一个拐角处,她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唔!”
“啊!”
两声痛呼同时响起。书本散落一地。苏晓婉慌忙抬头,撞进一双清澈又带着些许慌乱的男生的眼睛里。他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穿着隔壁高中的校服,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
“对不起对不起!”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歉,然后又同时愣了一下。
男生率先蹲下去,手忙脚乱地帮她捡拾散落的课本和笔记。苏晓婉也赶紧蹲下,脸颊有些发烫。“是我没看路,真的不好意思。”她小声说,接过他递来的书本。
“没关系,我也走得太急了。”男生挠了挠头,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显得格外温暖。
短暂的尴尬对视后,两人各自离开。那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插曲,苏晓婉甚至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只觉得这个冒失又礼貌的男生,眼神很干净。
然而,命运的齿轮似乎从那次碰撞开始,就悄然转动了。
几天后,当苏晓婉再次穿过那条离家不远的小巷时,麻烦找上了门。几个同校的女生堵住了她,她们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一步步将她逼进巷子深处。
“哟,好学生今天一个人啊?”为首的女生推了她一把。
苏晓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手心渗出冷汗。她知道这些人,学校里出了名的小团体,专喜欢找她这种看起来好欺负的麻烦。辱骂和推搡接踵而至,她们抢过她的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倒了一地,用脚肆意地踩踏着她的笔记本。
恐惧和屈辱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冲进了巷口,逆着光,轮廓有些熟悉。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带着怒意的呵斥响起。
是那个男生!那个她撞到的男生!
他去而复返,似乎是因为遗落了什么东西,此刻正满脸怒容地瞪着那几个霸凌者。他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苏晓婉身前,用自己并不算特别宽阔的后背,为她隔开了那些恶意。
“欺负一个女孩子,你们很了不起吗?”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勇气。
那几个女生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插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更加嚣张地叫骂起来。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男生据理力争,毫不退让。混乱中,一个霸凌者抓起旁边不知谁放在那里的半桶脏水,猛地泼了过来。
男生下意识地转身,将苏晓婉更严实地护在身后。冰冷的、带着污秽气味的脏水几乎全泼在了他的校服外套和裤子上,污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显得狼狈不堪。
那几个女生见状,似乎也怕把事情闹得太大,骂骂咧咧地迅速散去了。
小巷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男生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水,关切地回头问她:“你没事吧?”
苏晓婉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又温暖。她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哽咽:“没、没事……谢谢你。”
看着他一身的狼藉,苏晓婉心里充满了愧疚。“那个……你家远吗?要不……先去我家处理一下吧?你这样回去……”她小声提议,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男生犹豫了一下,看着自己湿透的衣服,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苏晓婉家很安静,甚至有些过于冷清。她拿出拖鞋让他换上,有些局促地请他坐下。
“家里……就你一个人吗?”男生打量了一下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客厅,忍不住问道。
“嗯,”苏晓婉低声应着,正在柜子里寻找着什么,“爸爸在外面工作,很少回来。妈妈……妈妈生病了,在医院住着。”她找出几件可能是她父亲留下的旧衣服,款式有些过时,但洗得很干净。“你先换这个吧,虽然可能不太合身,但总比湿的好。”
男生接过衣服,道了谢。
那一次之后,他们算是真正认识了。他叫陈岩。发现彼此都在为同一所梦想的大学努力后,他们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会一起在图书馆自习,陈岩会耐心地给她讲解怎么都搞不懂的数学题;周末偶尔也会一起去书店或旧货市场淘换学习资料;他们会分享各自带来的零食,会互相开玩笑,陈岩总是有办法把她逗笑。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像是灰暗生活里照进的一束光,温暖而平常。苏晓婉开始期待上学,期待每一次看似偶然的“碰面”。
她一度天真地以为,生活或许真的可以这样慢慢好起来。
直到那一天。
苏晓婉拖着沉重的脚步,终于走到了那扇熟悉的、漆皮有些剥落的旧防盗门前。掏出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咔哒”的轻响,在这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推开门,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酒气混合着烟草的焦油味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息。她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就想后退关门——他回来了。
客厅里的景象印证了她的不祥预感。灯光昏暗,一个高大的、略显佝偻的身影陷在唯一那张破旧的沙发里,脚下散落着几个空啤酒瓶和一堆烟蒂。电视机开着,播放着嘈杂的广告,但他显然没在看,头歪向一边,发出粗重的鼾声。
是父亲。那个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每次出现都意味着麻烦和恐惧的男人。
苏晓婉屏住呼吸,踮起脚尖,像一只受惊的小猫,试图悄无声息地溜回自己的小房间,将自己与这片令人不安的空气隔绝开来。
然而,命运似乎从不眷顾她。
就在她经过沙发时,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一个滚落在地的空酒瓶。玻璃瓶发出“咕噜噜”的滚动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不啻于一声惊雷。
沙发上的男人猛地动了一下,鼾声停止了。他浑浊的眼睛缓缓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珠转动着,最终定格在她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暖意,只有宿醉未醒的迷茫和一种惯性的、阴沉的不耐烦。
“死丫头……回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含混,带着浓重的酒气,“……躲什么躲?老子是你爹!”
苏晓婉的身体瞬间僵硬,头皮发麻。“爸……”她小声地、几乎是本能地叫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
男人挣扎着想坐直身体,却因为醉酒而显得有些笨拙和暴躁。他的目光扫过她洗得发白的校服和旧书包,眉头紧紧皱起,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碍眼的东西。
“摆这副死样子给谁看?”他突然骂道,语气变得恶劣,“丧门星!一天到晚哭丧着脸!就跟你那个病痨鬼妈一个德行!”
恶毒的话语像冰冷的刀子,狠狠扎进苏晓婉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她紧紧咬着下唇,低下头,不敢反驳,也不敢动,只希望这场风暴能快点过去。
但醉酒的人毫无理智可言。她的沉默似乎更加激怒了他。
男人猛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逼近她。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令人作呕的酒臭和压迫感。“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赚的那点钱……全填了你们这两个无底洞!”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她脸上,“你妈那个病秧子!就是个烧钱的货!还有你!读什么破书?啊?能当饭吃吗?!”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晓婉。她下意识地后退,后背却猛地撞上了冰冷的墙壁,无处可逃。
“看什么看?!”她的躲避彻底点燃了男人的怒火。他猛地抬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
巨大的力道让她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脸颊瞬间火辣辣地肿痛起来。她捂住脸,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却死死咬着牙不让它们掉下来。
“哭?!你还敢哭?!”她的眼泪更是刺激了他。男人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开始疯狂地打砸身边触手可及的一切!
他抓起桌上的玻璃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他一把扯下墙上挂着的廉价装饰画,砸向墙壁! 他踹翻了椅子,木腿断裂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甚至冲到电视机前,一拳砸在屏幕上!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
“钱!钱!钱!都是钱!!”他一边破坏一边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仿佛要将生活中所有的不如意都发泄在这疯狂的毁灭中,“老子受够了!你们都是老子的累赘!拖累!怎么不去死!!”
苏晓婉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看着这个她应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像魔鬼一样摧毁着这个本就一无所有的家。每一道碎裂声都像砸在她的心上,让她浑身冰冷,绝望如同最深的寒渊,将她彻底吞噬。
这还不够。
疯狂的打砸似乎耗尽了他的力气,他停下来,喘着粗气,通红的眼睛再次盯住了缩在角落里的、惊恐万分的女儿。那眼神变得更加浑浊、邪恶,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猎物般的目光。
他一步步朝她走来,脚步踉跄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恐怖意图。
“养你这么大……总得……总得有点用……”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令人作呕的笑容。
苏晓婉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极致的恐惧让她发出了短促的尖叫:“不——!爸爸!不要!!”
她的反抗和尖叫像是催化剂。男人猛地扑了上来,用蛮力死死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粗暴地撕扯她的衣服!
“唔……唔!!!”苏晓婉拼命挣扎,眼泪疯狂流淌,巨大的惊恐和恶心感让她几乎晕厥。但她的力量在一个成年男性面前,微弱得可怜。
布料撕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冰冷的空气触碰到皮肤,带来的是更深的战栗和绝望。她被粗暴地按倒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后脑勺磕了一下,眼前发黑。男人沉重的身体压得她无法呼吸,那双充满酒气和暴力的手在她身上肆意游走,带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屈辱和剧痛。
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的、无声的炼狱。所有的哭喊都被捂住,所有的挣扎都被镇压。她像是一个破旧的玩偶,被肆意地蹂躏、破坏。灵魂仿佛从身体里抽离,悬浮在空中,冰冷地看着下方那具正在承受暴行的、熟悉的躯壳。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地狱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重量终于离开了。
男人似乎发泄完了兽欲,喘着粗气爬起来,系着裤腰带,脸上甚至带着一丝餍足和麻木,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他看也没看地板上如同破碎娃娃般的女儿,摇摇晃晃地走回沙发,似乎还想继续他的醉酒。
而就在这时,家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门口,站着刚刚从医院偷跑回来、想给女儿一个惊喜的苏母。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小的、可能是省下口粮给女儿买的苹果。
她看到了客厅里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狼藉。 她看到了沙发上衣衫不整、昏昏欲睡的丈夫。 她看到了地板上……衣衫破碎、眼神空洞、身上带着青紫痕迹、如同失去生命力的娃娃般的女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苏母脸上的那一点点微弱的光彩和期待,瞬间碎裂,化为极致的震惊、痛苦和无法置信。她的嘴唇剧烈颤抖着,手里的袋子掉在地上,苹果滚落出来,沾满了灰尘。
“啊…………”一声极其细微的、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出来的气音。
沙发上的男人被这动静惊动,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到门口的妻子,非但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像是被再次冒犯了一样,怒气重新涌上他那被酒精浸泡的大脑。
“看什么看!晦气的东西!”他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朝着门口走去,“不在医院等死,跑回来干什么?!找打吗?!”
他抬起手,似乎还想像往常一样,对这个一直逆来顺受的妻子施以暴力。
然而,这一次,苏母没有躲闪,也没有像过去那样默默承受。
她只是看着地上的女儿,又看看逼近的丈夫,那双曾经温柔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亮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黑暗。
男人或许是被她这从未有过的眼神震慑了一下,动作顿了顿。
就在这短暂的停顿里,苏母猛地转身,没有再看任何人,没有再说一句话,像一具被抽走了线的木偶,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决绝地,走向了厨房。
苏晓婉躺在地上,视线模糊地看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口。她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种比刚才被侵犯时更深、更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不……不要……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几秒钟后,一声沉闷的、重物坠地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沙发上醉醺醺的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骂咧咧地走向厨房:“搞什么鬼……”
紧接着,厨房里传来他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和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
苏晓婉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力气,挣扎着爬起来,胡乱抓起一件破衣服遮住身体,踉跄着冲向厨房。
厨房门口,父亲站在那里,脸色煞白,酒似乎醒了大半,正目瞪口呆地看着里面。
苏晓婉推开他,看向厨房——
她的母亲,悬挂在厨房裸露的管道上。用的是那根她平时用来晾晒抹布的、有些磨损的布绳。脚下,是踢倒的矮凳。
母亲的身体微微晃动着,侧脸对着门口,表情是一种彻底解脱后的平静,却又带着无尽的悲凉。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和哀愁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苏晓婉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她甚至没有尖叫,只是直直地站在那里,瞳孔扩散开来,仿佛连灵魂都被眼前这一幕冲击得粉碎。
再后来,就是混乱的警笛声,邻居被惊动后的嘈杂议论,警察的到来,询问,拍照……父亲被戴上手铐带走时,似乎还在嘟囔着什么,眼神浑浊而茫然。
救护车拉走了母亲冰冷的身体,白色的布单盖住了她一生的苦难。
所有人都离开了。
只剩下苏晓婉一个人,站在一片狼藉和死寂的屋子里。脸上红肿的指印还在发烫,身上的淤青和隐秘处的疼痛时刻提醒着刚才的暴行,而厨房门口那片空荡荡的、似乎还残留着绝望气息的空间,则彻底吞噬了她所有的光和热。
她慢慢地、慢慢地滑坐到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蜷缩起来。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干涩的眼睛,望着未知的虚空。
苏晓婉一整天都没有来学校。陈岩发了几条信息都没有回复,打电话也无人接听。一种不安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放学后,他凭着记忆找到了苏晓婉的家。
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里面没有回应。心中的不安加剧,他轻轻推开了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
客厅里一片狼藉。碎掉的玻璃杯碎片溅得到处都是,电视机屏幕被砸出蛛网般的裂痕,椅子歪倒在地上,一条腿已经断了。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暴力和绝望后的死寂。
“晓婉?”陈岩的声音带着颤抖。
卧室里传来细微的啜泣声。他冲过去,看见苏晓婉蜷缩在床角,头发凌乱,脸上带着清晰的巴掌红痕,手臂上也有几处骇人的青紫。她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只剩下一个破碎的躯壳。
“晓婉!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陈岩冲到她面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苏晓婉缓缓抬起头,看到他,眼泪瞬间决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无声地疯狂流泪。
过了好久好久,她才用破碎不堪、带着剧烈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诉说:“他……我爸……回来了……他喝醉了……”她的牙齿都在打颤,“他砸了所有东西……打我……说妈妈治病花了太多钱……说我们是累赘……”
她猛地停顿,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仿佛回忆起了极致恐怖的事情,眼神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耻辱。
“然后……他……他……”她哽咽着,几乎无法呼吸,“……他强暴了我……”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陈岩的心脏。他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后来,妈妈……妈妈从医院回来了……她看到了……他又打了妈妈……”苏晓婉的声音已经轻得像一缕烟,却带着刻骨的绝望,“妈妈她……她受不了了……她……她在厨房……上吊了……”
“救护车……刚刚把她拉走……警察也来了……带走了他……”她终于说不下去了,整个人缩成一团,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妈妈的病……一直都是被他打的……一直都是……我们逃不掉的……永远都逃不掉的……”
陈岩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悲愤和心痛席卷了他。他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将这个浑身冰冷、颤抖不止的女孩紧紧、紧紧地搂进怀里。
“哭吧,晓婉,哭出来就好……”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眶滚烫,“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苏晓婉僵硬的身体在他的怀抱里慢慢软化,她终于放弃了所有伪装和坚强,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前,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放声痛哭。那哭声里,是一个少女所有梦想破碎的痛苦,是对母亲最深切的哀悼,是对命运最绝望的控诉。
他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衫,一遍遍笨拙地、重复地轻拍着她的背。窗外夕阳彻底落下,黑暗吞噬了整个世界,只有怀中女孩崩溃的哭声,是这绝望黑夜里唯一的声响。
她在他怀里哭得浑身脱力,最终只剩下细微的、绝望的抽噎。他一直没有松开手,只是更紧地拥着她,用自己年轻的、并不足够强大的胸膛,试图为她抵挡全世界的寒风冷雨。
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苍白无力,只有这个拥抱是真实的,是两颗年轻的心在无边黑暗里相互依偎的唯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