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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昨日梦巡中

为什么

市刑警队询问室的白炽灯光冰冷而均匀,像一层没有温度的薄霜,覆盖在每一寸空间,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和每个人脸上最细微的表情都照得无处遁形。李锐坐在桌子对面,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经历过太多案件而显得格外锐利的眼睛,如同两台高精度的扫描仪,在梦泽和镜梦瑶脸上来回逡巡,不放过任何一丝肌肉的抽动或眼神的闪烁。

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股复印纸、旧咖啡和消毒水混合的沉闷气味。墙上的挂钟秒针规律地跳动着,“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这种寂静里被无限放大,敲击在人的心弦上。

“再描述一次,”李锐开口,声音平稳得像一条拉直的线,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的压力,清晰地穿透这凝滞的空气,“舱门打开前的那几秒钟,你们各自在做什么,看到了什么。越详细越好。”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摊开的笔录本上轻轻敲点着,等待着。

梦泽的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他身上那件纤尘不染、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他双手平放在桌面上,指尖微微相触,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他的叙述开始了,语调平稳,逻辑清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学术探讨般的抽离感。他将摩天轮上那电光火石间的悲剧,复述得如同一份严谨的第三方观察报告。

“我们所在的座舱,在他们后方,大约间隔十几米。”他冷静地阐述着这个关键的空间关系,“透过前舱的玻璃,我们可以看到他们的动作和姿态,但听不见任何声音,隔音效果很好。”他详细描述了陈岩如何深吸气,如何握住苏晓婉的手,苏晓婉如何低头羞涩地笑,如何点头——所有这些,都是通过观察肢体语言得出的判断。

“当时,我正准备用手机寻找合适的角度,希望能拍下他们表白成功的瞬间作为纪念。”梦泽继续说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镜梦瑶则趴在窗边,关注着他们。然后,我看到苏晓婉的身体,似乎是因为座舱微微的晃动,或是她下意识地向后靠的动作,她的肩膀……靠近了她那一侧的舱门方向。”

他顿了顿,似乎在精准回忆那个瞬间的帧画面,然后才用那种不变的、客观的语调说出了最骇人的部分:“紧接着,没有任何预兆——至少从我们的视角和有限的隔音条件下,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声响——她那一侧的舱门,就那样……突兀地、完全地向外弹开了。然后,她的身体,就被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直接从座位上甩了出去。过程非常快,从门开到人消失,可能不到两秒钟。”

他甚至在叙述中精确地提到了前舱玻璃的反射角度,以及当时阳光可能造成的些许视觉干扰。这种过度的冷静和细节控,在这种涉及人命关天、情感冲击极强的询问中,本身就构成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异常。仿佛他谈论的不是一个刚刚逝去的鲜活生命,而是一个需要解构的物理现象。

而与他形成绝望对比的,是蜷缩在椅子里的镜梦瑶。她整个人似乎都想缩进那件略显宽大的外套里,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又勉强抚平的纸。她的手指在桌下死死地、反复地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要通过这种疼痛来确认自己还存在于这个可怕的现实中。每当李锐的问题,哪怕只是间接地触及苏晓婉从敞开的舱门坠落、身影在视野中急速变小的画面时,她的身体就会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一下,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眼泪无声地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在她面前的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当李锐终于将问题指向最关键的那句指控——“你最后对你哥哥喊的那句‘是你推下去的’,具体指的是什么?是基于你看到的现实,还是其他?”时,镜梦瑶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激动地嘶喊起来,声音因为哭泣和恐惧而破碎不堪,眼神涣散而慌乱,“我当时吓坏了!脑子里全是……全是那个噩梦!梦里……梦里就是那样!我不是故意的!那不是真的!”她的辩解混杂着语无伦次的恐惧和彻底的情绪崩溃,更像是一个精神受到严重创伤者不受控制的呓语,这种状态,反而让那句指向性明确的指控,在李锐心中被打上了一个问号,可信度大大降低。

李锐锐利的目光,如同精准的天平,反复衡量着梦泽那令人费解的、剥离情感的冷静,和镜梦瑶这彻底失控、沉浸在创伤后应激反应中的状态。他试图找出这极端反差下的破绽,或是某种默契的表演。而在另一个询问室里,陈岩的状况则更为糟糕,他完全被巨大的悲痛和毁灭性的自责吞噬,几乎无法进行任何有效的交流,只是反复地、用只剩下气声的音量念叨着苏晓婉的名字,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仿佛他的灵魂已经随着那道坠落的身影一同粉碎消散了。

由于缺乏任何直接的、物理性的证据能将梦泽或镜梦瑶与摩天轮舱门异常弹开这一核心事件联系起来,加上苏晓婉的养父林父及时赶到,证实了兄妹二人确实是应陈岩的恳切邀请前去帮忙记录表白时刻,动机上缺乏合理的犯罪意图,在经过长达数小时的反复盘问、细节核对和履行完所有必要法律程序后,警方目前暂时无法对兄妹二人采取强制措施。

当最终的手续办完,梦泽和镜梦瑶前一后走出那栋压抑的警局大楼时,外面已是霓虹闪烁,夜幕低垂。城市夜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裹挟着远处传来的车流声和模糊的都市噪音吹拂而来,却丝毫吹不散笼罩在两人心头那比夜色更浓重的沉重阴影。梦泽的脸色在变幻的霓虹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他脸上那副冷静的面具仿佛已经焊死,唯有眼底最深处,偶尔掠过一丝无法对外人言说的、沉重的疲惫与  汹涌的暗流。镜梦瑶则像一只被暴风雨摧残过、羽毛凌乱、惊魂未定的小鸟,紧紧跟在哥哥身后,几乎要踩到他的脚后跟,她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用力揪着外套的衣角,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也被释放出来,由两名面容带着同情和无奈的警员一左一右搀扶着,正缓慢走向旁边一辆准备送他回家的警车的陈岩。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骼和支撑,完全依靠着旁人的力量在移动,腰背佝偻得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那副失魂落魄、眼中没有任何光彩、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模样,让任何看见的人都会从心底泛起一股深切的恻隐与寒意。

梦泽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但他确实停顿了那零点几秒。镜梦瑶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目光越过哥哥的肩膀,看到了陈岩。她的眼中瞬间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他此刻痛苦的深切同情,有对苏晓婉逝去的巨大悲哀,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清晰定义、却沉甸甸压在心头、源于那个不详噩梦和最后时刻失控指控所带来的、模糊而尖锐的愧疚。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在此刻,任何形式的语言——无论是安慰、解释还是道歉——都不仅是苍白的,甚至可能是一种残忍的打扰,是对那份纯粹悲痛的亵渎。两人只能默默地、如同两尊沉默的雕像,无声地注视着陈岩被小心翼翼地扶进警车后座,车门“嘭”地一声沉闷关闭,这声音像是一个休止符,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也仿佛将所有的青春悸动、未竟的誓言和曾经存在过的美好希望,都彻底锁死、埋葬在了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绝望之中。

“走吧。”梦泽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他对身旁的妹妹说道,没有回头。

镜梦瑶恍恍惚惚地、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点了点头,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僵硬地跟着哥哥转过身,沿着人行道向前走去。她的灵魂仿佛还滞留在那高高的摩天轮座舱里,滞留在警局冰冷的询问椅上,眼前反复闪回着苏晓婉的身影在舱门洞开瞬间被无情抛出、急速下坠的惊骇画面,耳边回荡着陈岩那空洞绝望的眼神和自己失控的尖叫……这一切混乱的、尖锐的碎片在她脑海里疯狂碰撞、旋转,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迷茫与恐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

就在她心神不属、脚步虚浮、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混乱世界里时,一个抱着厚厚一叠文件、步履匆忙的年轻警员从局里大步流星地出来,大概是急着去处理什么公务,视线被怀里的文件遮挡了一部分,恰好与魂不守舍的镜梦瑶撞了个满怀!

“哎呀!”

镜梦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弄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重心彻底失去,一下子结结实实地跌坐在地上,手肘和膝盖率先接触冰冷坚硬的人行道地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让她瞬间疼出了眼泪。而那个年轻警员手中的文件夹也彻底脱手飞出,里面的纸张如同天女散花,又像是被惊扰的鸽群,哗啦啦地散落一地,白花花地铺满了附近的人行道,甚至有几张飘到了路边的绿化带里。

“对不起对不起!同学你没事吧?我真没注意!实在对不起!”年轻警员连忙道歉,脸上写满了窘迫和焦急,看着散落一地的文件,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显然这些文件很重要。

梦泽反应极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刻上前一步。他先是弯腰,伸手稳稳地扶住龇牙咧嘴、眼中因疼痛和委屈涌出泪花的妹妹的胳膊,稍一用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同时目光快速而仔细地扫过她手肘和膝盖擦红、可能已经破皮渗血的地方,确认她只是皮外伤,骨骼无碍后,便立刻松开了手,转而蹲下身去。他默不作声地、动作迅速却异常有序地开始帮忙捡拾散落得到处都是的文件。他的动作带着他特有的、近乎刻板的条理和高效,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指快速地将一张张报告、询问笔录、以及夹杂在其中一些现场照片或档案附录归拢、理齐,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习惯性地、快速地掠过纸面上的关键信息——这是他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也是他某种异于常人的天赋的一部分:过目不忘的观察与信息处理能力。

镜梦瑶揉着阵阵刺痛的右手手肘,那里火辣辣的,她瘪着嘴,眼眶泛红,呆呆地看着哥哥高效地收拾着残局,心里的委屈、后怕以及种种复杂情绪还在翻腾不休,让她喉咙发紧。

很快,梦泽便将所有散落的文件纸张都收集完毕,并且整理得边缘整齐如新,仿佛从未掉落过。他站起身,将这厚厚一叠文件递还给那个连连道谢、额头都急出了细汗的年轻警员。在递过去的那个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极其短暂地捕捉到了某张纸张上(似乎是一份归档案件的简要记录或是附在报告后的基本信息表)一个熟悉的姓名栏和紧随其后的一组数字日期。但那信息闪过的速度太快,如同在黑暗房间里骤然划亮又瞬间熄灭的火柴,微弱的光亮还来不及在视网膜上留下清晰的影像,就被周围环境的混乱、自身沉重的心事以及眼前亟待处理的状况所迅速淹没和覆盖。

“真是太感谢了!真是帮大忙了!不然我可惨了!”年轻警员抱着失而复得、整理妥当的文件,大大地松了口气,对着他们露出一个充满歉意和感激的笑容,随即不敢再多耽搁,立刻转身,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身影迅速消失在警局院门的拐角处。

梦泽这才收回目光,轻轻拍了拍手上可能沾染的灰尘,看向站在一旁、依旧揉着手肘、表情委屈的妹妹,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惯常的、不易察觉的关切,但更多的仍是那种仿佛永远不会动摇的冷静:“没事吧?跟你说了多少次,走路要看路。”

镜梦瑶瘪着嘴,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闷闷地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一个字。

梦泽转过身,继续沿着被路灯晕染成昏黄色的人行道向前走去。他的思绪如同陷入了泥沼,沉重而滞涩。警局里数小时高强度、重复性的盘问细节,苏晓婉坠落时那隔着玻璃无声却冲击力极强的画面,陈岩那彻底被摧毁的模样,妹妹在极度恐惧下指向自己的、那句匪夷所思的指控,以及更深层、更久远地盘踞在他心底、关于妹妹那未知而可怕能力的担忧……这一切像无数条冰冷的、沉重的锁链,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机械地走着,下意识地认为妹妹会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乖乖地、或许带着点小情绪地跟在他身后。

然而,他走了好几步,却突然察觉到不对——身后,没有那熟悉的、略带拖沓的脚步声,也没有她偶尔吸鼻子的细微声响。

他停下脚步,带着一丝疑惑,转过了头。

只见镜梦瑶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就在刚才文件散落、她跌倒的那个位置附近。她的脸色比之前在警局里被反复询问时还要苍白骇人,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褪去,嘴唇更是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张着。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因为某种极致的震惊和无法理解的情绪而收缩到极致,直勾勾地、失焦地望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她的目光已经穿透了现实的帷幕,看到了某个隐藏在表象之下、极其恐怖、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景象。她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的灵魂和力气,僵立在那里,如同一尊被遗弃在街角的、栩栩如生却毫无生气的玩偶,连呼吸都变得极其轻浅、急促而不规律。

“瑶瑶?”梦泽皱起了眉头,提高了声音,带着明显的疑问唤了她一声。

没有回应。镜梦瑶像是彻底陷入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的噩梦维度,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

梦泽的心中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一条冰冷的、带有黏滑鳞片的毒蛇,骤然从黑暗深处窜出,紧紧地缠住了他的心脏,并且不断收紧。他立刻快步折返,几乎是冲到了她的面前,伸出手在她完全失焦的眼前用力地晃了晃,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合着急切与紧张的厉色:“镜梦瑶!你怎么了?!说话!回答我!”

这时,镜梦瑶才像是被他的剧烈动作和拔高的、带着厉色的声音猛地从那个可怕的、无形的噩梦中惊醒过来。她全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过电一般,涣散的目光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凝聚,最终,带着巨大的茫然和尚未散去的惊骇,定格在哥哥那张写满担忧与严肃的脸上。她的嘴唇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试了几次,仿佛都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才终于用一种极轻的、带着巨大难以置信和深入骨髓困惑的、如同梦呓般的气音,喃喃地嘟囔了一句:

“林雨晴……什么时候死的……?”

梦泽的瞳孔,在听到这个他刻意回避、深埋心底的名字,以及这个直指核心的问题的瞬间,骤然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大小!仿佛一道惨白、冰冷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劈开了他刻意维持的记忆迷雾,瞬间照亮了他一直试图遗忘和死死隐瞒的记忆角落!

他想起来了!就在刚才,他蹲在地上,以他那异于常人的观察力快速捡拾、整理那些散落的文件时,他的手指确实触碰过,目光也确实极快地扫过其中一张纸——那似乎是一份归档案件的简要记录表,或是附在某个报告后面的基本信息附录,上面清晰地、用印刷体印着“林雨晴”这个名字!而在姓名旁边,紧随其后的那个标注着死亡日期的栏目里,填写的日期……赫然就是他们一起去参加周警官葬礼之后的第二天!日期准确无误!和他之前通过某些不易察觉的渠道私下里知晓的、却被他动用全部意志力死死隐瞒、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秘密,完全吻合!

这个他处心积虑想要掩盖的、关于另一位“来访者”离奇死亡的真实日期,像一把早已淬好毒药、一直悬在他头顶的匕首,在这个他最意想不到、最不设防的时刻,通过这种荒诞又巧合的意外方式,挣脱了所有束缚,赤裸裸地、残酷地暴露在了妹妹的眼前!

他的目光在千分之一秒内,变得锐利如即将发起攻击的鹰隼,其中又难以控制地夹杂着一丝被戳穿秘密后的恐慌与惊怒,直直地、几乎是凶狠地钉在妹妹那张写满了茫然、初生恐惧和巨大问号的脸上。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压制着内心深处翻江倒海般的震惊、恐惧和某种被逼到绝路的愤怒,而显得异常紧绷、沙哑,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近乎失控的厉色:“你……你说什么?你看到了什么?!”

镜梦瑶看着哥哥沉默而挣扎的脸,那股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寒意让她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她像是要进行最后一次确认,再次喃喃地、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此刻凝聚了所有怀疑、恐惧与背叛感的问题:

“林雨晴……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

声音很轻,飘散在带着寒意的夜风里,却像一把冰锥,刺穿了所有的伪装与沉默,带着无尽的迷茫与一种近乎绝望的彻骨寒意,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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