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灯

李莲花拢了拢袖口，指尖触到一枚铜钱——那是昨日替渔村老妇诊脉时，对方硬塞进他掌心的。铜钱边缘磨得发亮，沾着鱼腥气和一点汗渍。他低头笑了笑，随手将它丢进莲花楼的抽屉里，与一堆零碎药渣作伴。

楼外下着雨。

雨水顺着茅檐滴落，在泥地上砸出深浅不一的坑。这栋破楼是他三年前从一位酒鬼手里买下的，当时椽子朽了大半，如今倒是被他修得能勉强遮风挡雨。只是每逢阴雨天，地板缝里仍会渗出一股陈年的霉味，像极了十年前东海边那艘沉船的舱底。

他忽然有些怀念李相夷的日子。

倒不是怀念天下第一的虚名，而是那时少师剑出鞘时，剑锋劈开的海风总是清冽的。如今他手里只剩一把豁了口的菜刀，前日切萝卜时还崩掉一角铁片。

子时，左肩的旧伤准时发作 ，就像不想让你好过。

李莲花蜷在竹榻上，额角沁出冷汗。这伤是当年坠海时撞上礁石留下的，每逢阴雨便如毒蛇啃噬骨髓。他摸索着去够床头的药罐，却碰倒了油灯。火苗“嗤”地舔上他的袖口，他怔了怔，竟由着那簇火在布料上蜿蜒——直到焦糊味呛得他咳嗽起来，才慢悠悠地拍灭了它。

“李神医连自己都医不好？”

窗外传来一声嗤笑。方多病抱着剑靠在门框上，衣摆被雨水浸成深青色。这少年总爱突然出现，像只恼人的雨燕。

李莲花眯起眼：“方少侠夜半私闯民宅，可是要替刑部省下通缉令的银子？”

方多病甩来一包药粉：“扬州慢的内力化在药里，爱用不用。”

三日后，他们在渡口分别。

方多病要去追查一桩镖局灭门案，临行前把一袋碎银拍在船板上：“你的诊金。”银子上有方家特有的缠枝纹，分明是少年从自己荷包里掏的。

李莲花掂了掂钱袋，突然道：“当年东海之战，其实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浪花拍在船舷上，盖过了方多病错愕的抽气声。

“李相夷太累了。”他望着远处雾蒙蒙的江面，“就像这艘船，明明龙骨已断，偏要挂着满帆航行。”说罢弯腰钻进乌篷船，背影瘦削得像一柄生锈的剑。

方多病站在原地，突然想起江湖传闻里那句“小舟从此逝”。可此刻朝阳初升，那叶扁舟分明是朝着光里去的。

三个月后，有人在江南见过一位青衣大夫。

他替茶肆老板娘治好了头痛，报酬是一包陈年龙井。有人认出他腰间悬着的玉坠——那是昔日四顾门主贴身之物，如今却拴着半块发霉的麦芽糖。

老板娘问：“先生怎么称呼？”

他掸了掸衣上落花，笑道：

“姓李，是个游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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