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精寅离开的第七天，雨晴在窗台上点了第七支白蜡烛。
这是她从一本古籍上找到的方法——以纯净的白烛为引，能为远行的灵体指引归途。烛火在无风的室内轻轻摇曳，像一颗不安跳动的心脏。雨晴抱膝坐在蜡烛前，看着月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银色的水洼。
公寓里安静得可怕。没有梁精寅煮早餐时锅铲的碰撞声，没有他好奇摆弄电视遥控器时的嘀嗒声，更没有他深夜阅读时翻动书页的沙沙声。雨晴这才意识到，短短几天的相处，那个狐妖已经填满了这个小小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手机屏幕亮起，是闺蜜林小雨发来的信息："明天期中考试，你真要继续请假？教授说缺席直接挂科。"
雨晴回复了一个"嗯"字。自从梁精寅离开后，她就以生病为由请了一周假。一方面是手臂上的伤需要恢复，更重要的是她不敢离开公寓——梁精寅临走前再三叮嘱，结界只在公寓范围内有效。
她轻轻触碰右臂的绷带。伤口已经结痂，愈合速度快得惊人。医生检查时满脸不可思议，最后归结为"年轻人恢复力强"。但雨晴知道，这或许与梁精寅临走前在她额头点的那一下有关——当时她半梦半醒，只记得一道温暖的银光流入体内。
书桌上摊开着从图书馆借来的《山海经》《搜神记》和几本关于民间传说的学术著作。过去几天，雨晴疯狂查阅一切与狐妖相关的资料，试图找到帮助梁精寅的方法。大多数记载都将狐妖描述为魅惑人心的危险存在，与梁精寅给她的感觉截然不同。
唯一让她稍感安慰的是《青丘志异》中的一段记载："善狐修行，以月华为食，以善念为引。五百年可化人形，千年得道。"旁边还有一幅插图：一只白狐对月吐纳，身周环绕着银色光点，与那晚她在阳台上看到的梁精寅修炼时的景象一模一样。
雨晴拿起梁精寅留下的唯一物品——一根银白色的尾毛，据说是紧急时刻召唤他用的。尾毛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她小心地将其放回胸前的口袋里，那里已经成了它的专属位置。
"一定要平安啊..."她对着蜡烛轻声说，烛火突然剧烈摇晃了一下，像是某种回应。
夜深了，雨晴强迫自己上床休息。梦中，她看到梁精寅在一片漆黑森林中奔跑，身后有数道金光紧追不舍。他的白衣染血，脚步踉跄，但眼神依然坚定。就在金光即将追上他时，雨晴猛地惊醒，发现窗外电闪雷鸣，一场暴雨突如其来。
她起身关窗，突然僵在原地——公寓门上的符咒，那些梁精寅用朱砂绘制的复杂纹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结界在消失..."雨晴的心跳加速，按照梁精寅的说法，结界应该还能维持三天才对。除非...
除非他受了重伤，无法维持远距离的法术。
雨晴立刻翻出手机想给林小雨发信息，却发现信号全无。与此同时，她听到楼下传来不寻常的响动——金属扭曲的声音，然后是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沿着楼梯向上。
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挪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走廊的灯忽明忽暗，在闪烁的光线中，一个高大的黑影正朝她的门口走来。那人穿着黑色风衣，手中握着一把古朴的青铜剑，剑身缠绕着淡淡的金光。
徐世安。
雨晴后退几步，大脑飞速运转。梁精寅说过结界能阻挡徐世安的感知，但现在结界正在失效...她必须想办法争取时间。
脚步声在门前停下。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后，门锁自行转动起来。
雨晴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尽管她知道这对抗捉妖师毫无意义。门开的一瞬间，她将刀掷向门口，同时转身冲向阳台——那里有消防梯可以逃生。
刀在距离徐世安半米处突然停住，悬浮在空中。捉妖师冷笑一声，手指轻弹，水果刀以更快的速度反向飞回，擦过雨晴的脸颊，在她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李雨晴小姐，"徐世安的声音像毒蛇般滑入耳中，"我们终于正式见面了。"
雨晴背靠着阳台栏杆，退无可退。夜风吹起她的长发，雨滴打湿了她的睡衣。她紧握着胸前的狐毛，感受它传来的微弱温度。
"你把梁精寅怎么了？"她强作镇定地问。
徐世安缓步向前，青铜剑上的金光映照着他冷硬的面容："关心一个妖物？真是可悲的迷恋。"他摇摇头，"不过别担心，他还没死——我需要他活着，引出更大的鱼。"
"什么意思？"雨晴皱眉。
"你以为我追捕一只五百年的狐妖只是为了维护那可笑的《条约》？"徐世安突然激动起来，"梁精寅是青丘狐族最后的纯血后裔，只有他能打开——"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剑尖指向雨晴："够了，跟我走。有你在手，那只狐狸会乖乖现身的。"
"休想！"雨晴猛地翻过阳台栏杆，跳向消防梯。就在她跃出的瞬间，一道金光击中她的肩膀，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她勉强抓住湿滑的铁梯，但受伤的手臂使不上力，整个人向下坠去。
坠落的过程中，时间仿佛变慢了。雨晴看到徐世安站在阳台上冷漠俯视，看到雨滴在空中悬浮如水晶，看到自己胸前口袋里的狐毛发出微弱的银光...然后她的背部重重撞在水泥地上，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雨晴在剧痛中恢复意识。她躺在公寓楼后的垃圾箱旁，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血迹。肩膀和背部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但更让她惊恐的是——徐世安的黑色皮鞋正一步步接近。
"顽强的生命力，"捉妖师居高临下地评价，"不过到此为止了。"
青铜剑高高举起，金光在雨夜中格外刺眼。雨晴绝望地闭上眼睛，手指紧紧攥住那根狐毛...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如流星般划破夜空，重重撞在徐世安身上，将他击退数米。雨晴睁开眼，看到一只巨大的白狐挡在她面前——体型比普通狐狸大三倍不止，九条蓬松的尾巴如屏风般展开，全身散发着柔和的银光。
"梁...精寅？"雨晴虚弱地呼唤。
白狐回头看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是担忧和愤怒。他的右前腿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洁白的毛发被血染红，显然已经历过一场恶战。
徐世安从地上爬起，抹去嘴角的血迹："终于现身了，狐族余孽。"他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青铜剑上的金光暴涨，"这次你逃不掉了！"
梁精寅——在完全现出原形的情况下——发出一声震慑人心的长啸。九条尾巴同时竖起，银光如潮水般向徐世安涌去。两股力量在空中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趁两人交战，雨晴艰难地爬向墙角。她的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议，但求生本能驱使她移动。就在她即将够到拐角时，一道失控的金光击中她的后背。
剧痛让雨晴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她感到皮肤开裂，血液浸透了衣衫。但紧接着，一种奇异的热流从胸口扩散至全身——那根狐毛融入了她的伤口，化作无数银色光点在她血管中游走。
雨晴的意识开始模糊，但在彻底昏迷前，她看到自己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皮肤下隐约有银纹浮现又消失。更不可思议的是，她感到一股陌生的力量在体内苏醒...
恍惚中，她听到梁精寅惊怒交加的吼声，看到银光与金光激烈碰撞，最后一切归于寂静。
当雨晴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天花板是古朴的木结构，墙上挂着山水画，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清香。她试图坐起来，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
"别动，伤口刚愈合。"一个女声说。
雨晴转头，看到一位穿墨绿色旗袍的年轻女子坐在床边。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容貌秀丽，但眼神沧桑得不像这个年纪应有的。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串奇特的骨珠，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这是哪里？梁精寅呢？"雨晴急切地问。
"安全的地方。"女子递给她一杯散发着苦香的茶，"至于那只狐狸...他为你付出了不小代价。"
雨晴的心一沉："他受伤了？"
"比那更严重。"女子叹息，"他动用了本源妖力救你，又强行突破空间赶回，现在陷入沉眠。"她指了指房间另一侧的门，"在里面，你可以去看他，但别抱太大希望。"
雨晴不顾劝阻掀开被子，踉跄地走向那扇门。推开门，她看到梁精寅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银发失去了光泽。最令人心痛的是，他那对总是灵动的狐耳无力地耷拉着，九条尾巴缩小成了一条，而且毛发干枯。
"怎么会这样..."雨晴跪在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那只曾经温暖的手现在冰冷得吓人。
旗袍女子跟了进来："他燃烧了八百年的修为救你。现在的他，连普通小妖都不如。"
雨晴的眼泪落在梁精寅手上："有办法救他吗？"
女子沉默片刻："或许有。但代价很大。"
"无论什么代价！"雨晴不假思索地说。
女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即使要用你的命换他的？"
雨晴愣住了，但很快坚定地点头："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在徐世安手里了。"
"有趣的姑娘。"女子突然笑了，"我叫柳寒烟，是个药师，也是...你母亲的老朋友。"
"我母亲？"雨晴震惊地抬头，"你认识我妈妈？可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学老师..."
柳寒烟摇摇头："李婉如从来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她是守月一族最后的传人，拥有与月华共鸣的特殊血脉。"她指了指雨晴胸口已经愈合的伤，"你以为普通人能承受狐妖的本源之力而不死？"
雨晴回想起伤口奇迹般愈合的场景，以及体内那股陌生的力量："所以徐世安追杀梁精寅，是因为我？"
"不全是。"柳寒烟在床边坐下，"《人妖和平条约》背后藏着个巨大阴谋。徐世安想利用梁精寅打开青丘秘境的封印，获取里面的上古妖力。而你...守月血脉是唯一能稳定那种力量的存在。"
信息量太大，雨晴一时难以消化。她低头看着昏迷的梁精寅，轻声问："他知情吗？关于我的身世..."
"他只知道你与众不同，但具体原因..."柳寒烟耸耸肩，"青丘狐族与守月一族有古老盟约，或许他本能地受到了吸引。"
雨晴轻轻抚摸梁精寅的脸颊，想起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现在回想起来，或许从初见那刻起，他们的命运就已经纠缠在一起。
"怎么救他？"她抬头问柳寒烟，眼神坚定。
药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月华凝露。只有守月血脉能采集，正好你满月之夜出生，血脉最纯。"她将瓷瓶递给雨晴，"但采集过程会消耗你的生命力，可能致命。"
雨晴毫不犹豫地接过瓷瓶："告诉我该怎么做。"
柳寒烟露出赞许的微笑："先休息一晚。明天满月，我会教你方法。"她起身离开，在门口停顿了一下，"顺便说，他昏迷前最后一句话是'保护雨晴'。"
门关上后，雨晴小心翼翼地躺在梁精寅身边，像那天在公寓沙发上看书时一样，轻轻靠着他。尽管他现在冰冷虚弱，但仅仅是他的存在就让她感到安心。
"笨蛋狐狸，"她轻声说，"明明可以自己逃走的..."
窗外，月亮渐渐升起，洒下清冷的光辉。雨晴不知道明天等待她的是什么，但此刻，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她只想守护这个为她付出一切的狐妖。
月光透过窗棂，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宛如一张无形的契约，将他们的命运紧密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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