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门外是小小的庭院，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露出青石板的路面。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夜空澄澈，几颗寒星疏疏落落地缀在天幕上，洒下清冷的光辉。空气里弥漫着雪后特有的清冽气息，冰冷，却干净得让人心头发颤。

她依着范若若刚才简单的指引，沿着廊下走向西厢。脚步踩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整个院落果然极其安静，听不到任何人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被风雪削弱了的更梆声。

找到那间位于角落的小屋，用钥匙打开门锁。一股淡淡的尘埃和樟木气味扑面而来。屋子很小，只容得下一张窄床、一个旧衣柜和一张小木桌。陈设简单，却干净，显然日常也有人简单打扫。床铺上的被褥看起来有些年头，但浆洗得发白，摸上去干燥而硬挺。

她关上门，插上门闩，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缓慢地吁出了一口气。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直到此刻，在这方完全属于自己的、狭小却安全的空间里，才真正地、一点点地松懈下来。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至，几乎将她淹没。她走到床边，和衣躺下，拉过那条厚实的羊毛毯，将自己紧紧裹住。毯子上还残留着书房里的暖意和范若若身上那股淡淡的、令人安心的草药清香。

怀里的粗陶酒坛被她放在枕边。黑暗中，她侧躺着，睁大眼睛，看着窗外投入的、清冷的星辉，勾勒出酒坛粗糙的轮廓。

范闲那双燃烧着惊骇与暴怒、最终归于沉重疲惫的眼睛，五竹那冰冷沉默却一次次出手的身影，范若若温和却洞悉一切的目光……还有档案库里无尽的尘埃、陈萍萍墓前呼啸的风雪……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腾交织。

孤独感并未消失，它依旧像影子般缠绕着她。但此刻，在这片寂静里，这孤独似乎不再那么锋利，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它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深沉的、冰冷的疲惫，融入四肢百骸。

她知道，一切并未结束。范闲的疑虑绝不会轻易打消，五竹的举动背后藏着难以理解的深意，而这个世界本身的危险与残酷，也不会因为这片刻的安宁而有任何改变。

但至少此刻，她不必再奔跑，不必再恐惧，不必再伪装。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枕边那冰冷的酒坛。

然后，闭上眼，任由那沉重如铅的疲惫将自己拖入无梦的黑暗。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的河流。

林望舒的生活变得极其规律。每日清晨，她在固定的时刻醒来，整理好床铺，换上范若若给的旧衣——后来范若若又让下人送来了两套合身些的粗布衣裙。她会先去小厨房帮着烧火热水，或者简单地打扫一下院落里夜间落下的残雪。

早饭后，她便去书房寻范若若。范若若通常会给她安排一些简单的活计：将新送来的医书或卷宗按照她的要求分类、登记入册；将一些需要誊抄的旧方子用工整的小楷重新抄录；或者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在她需要时，递上一本她提到的、放在书架高处的某本古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