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渠尽头的铁栅栏早已锈成红褐色,林砚的指甲抠进栅栏缝隙时,铁锈像碎血痂般簌簌往下掉。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在潮湿的砖石上扫来扫去,有人用撬棍猛砸暗渠的木板,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快!她跑不远!”
林砚咬着牙晃动栅栏,钢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终于裂开道仅容一人侧身的缝隙。她将油纸包塞进怀里,像条鱼般挤出去,冰冷的湖水瞬间漫过胸口,带着西湖特有的水草腥气灌进鼻腔。
游出十米远,她才敢回头。暗渠出口的水面上,几道黑影正拼命摇晃栅栏,其中一人举着枪,子弹贴着她的头皮飞过去,在水面上激起细小的水花。
“往三潭印月那边游!”林砚对自己低吼。玉佩贴着心口发烫,断口处的棱角硌得她生疼,苏明远刻下的“第七桥洞”四个字,此刻像枚烧红的烙铁。
离岸还有二十米时,一艘画舫突然从雾里漂出来,船头挂着盏马灯,昏黄的光晕在水波里碎成点点金鳞。船夫戴着顶竹编斗笠,帽檐压得极低,只用篙子轻轻一点,画舫便悄无声息地靠过来。
“上船。”船夫的声音像浸过湖水,带着股冷冽的潮气。
林砚犹豫的瞬间,又一颗子弹打在船板上,木屑溅到她脸上。她不再迟疑,抓住船夫递来的竹篙,借着力道翻进船舱,浑身湿透的衣服立刻在舱板上洇出深色的水痕。
“趴下!”船夫猛地将她按进舱底,自己则操起篙子,看似随意地往水里一点,画舫竟像离弦的箭般冲出去,正好避开另一波扫射。
船行至第三座桥洞时,林砚才敢探出头。船夫正站在船头,斗笠下的侧脸棱角分明,脖颈处有道月牙形的疤痕——和祖父日记里描写的“撑船人老陈”一模一样。
“顾老让我等你。”老陈突然开口,篙子在水里搅起个漩涡,“他说你会带着半块玉兰佩来。”
林砚摸出怀里的玉佩,月光透过舱顶的破洞照在玉上,断口处的纹路在光线下清晰可见。老陈的呼吸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竟是个巴掌大的铜制罗盘,盘心刻着朵玉兰花,与玉佩上的图案分毫不差。
“苏先生当年藏样本时,用这罗盘定过方位。”老陈将罗盘塞进她手里,“第七桥洞的石壁上,有块青石板比别处凉三分,撬开后是个暗格。但得等落潮,现在水太深。”
林砚低头看罗盘,指针正微微颤动,指向西北方向——正是第七桥洞的位置。她忽然注意到罗盘背面刻着行小字:“月上中天,水退三尺。”
“今天是大潮,要等后半夜才退潮。”老陈的篙子在水面上划出弧线,“但赵廷山的人已经在桥洞周围布了哨,刚才开枪的是他的贴身保镖,当年就是这人把苏先生推下河的。”
画舫驶过第六座桥时,林砚果然看见第七桥洞下泊着两艘摩托艇,几个穿黑色冲锋衣的男人正站在桥墩上抽烟,手里的手电筒时不时往水面扫。更远处的岸边,停着辆黑色轿车,车窗摇下的缝隙里,能看见半张苍老的脸——正是档案照片里的赵廷山,只是此刻两鬓的白发更密了,嘴角那颗痣在月光下泛着油光。
“他亲自来了。”老陈的声音压得像耳语,“这老狐狸,三十年了,就等着今天。”
林砚的手指攥紧罗盘,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她忽然想起周老太说的话:“明远总说,铀矿样本里藏着赵廷山的血。”当年那批样本本是国家机密,赵廷山却私藏了最纯的一块,想趁乱卖给境外势力,苏明远发现后,才被他冠以“通敌”的罪名灭口。
雾越来越浓,连桥洞的轮廓都变得模糊。老陈将画舫泊在一片荷叶丛里,从舱底翻出套黑色潜水服:“等下我划着空船去引开他们,你穿这个下水,顺着桥墩往下摸。”他顿了顿,从腰间解下把短刀,“这是苏先生当年用过的,桥洞里可能有蛇。”
林砚接过刀,刀柄上刻着个“苏”字,磨得光滑发亮。她忽然发现老陈的左手少了根小指,断口处结着厚厚的茧:“您的手……”
“当年为了护着样本箱,被赵廷山的人砍的。”老陈笑了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值了,总算等到能把东西交出去的那天。”
凌晨两点,月上中天。老陈突然将画舫的马灯熄灭,自己则摇着橹,慢悠悠地朝第七桥洞划去。刚靠近桥墩,就听见摩托艇的引擎声猛地响起,几道手电筒光柱立刻打过来。
“站住!干什么的!”
“打鱼的。”老陈的声音透着股憨气,“雾大迷了路。”
“滚开!这里不让进!”
引擎声越来越近,林砚知道时机到了。她迅速换上潜水服,将油纸包和罗盘塞进防水袋,咬在嘴里,纵身跃入水中。
湖水比想象中更冷,刺骨的寒意顺着毛孔往里钻。她借着潜水镜的微光,拼命往第七桥洞游,桥墩的阴影像只巨大的怪兽,将她完全吞噬。
就在她摸到桥墩石壁的瞬间,脚腕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林砚猛地转身,潜水镜里映出张狰狞的脸——是个同样穿着潜水服的男人,手里握着把匕首,刀尖正对着她的喉咙。
是赵廷山的保镖!他们早就料到会有人从水下潜入!
匕首刺来的瞬间,林砚猛地偏头,刀锋划破她的脸颊,血腥味在水里弥漫开来。她反手抽出短刀,凭着感觉往对方手腕砍去,只听“噗”的一声,男人的匕首掉进水里,气泡从他嘴里疯狂涌出。
两人在水里扭打起来,林砚的氧气瓶被撞得松动,开始漏气。她看准时机,用尽全力将男人往桥墩上撞去,只听闷响一声,对方的潜水镜碎了,动作瞬间迟缓。
林砚趁机挣脱,顺着石壁往下摸。手指触到块异常冰凉的青石板,正是老陈说的位置!她掏出短刀,插进石板缝隙,用力一撬,石板应声而开,露出个黑黢黢的暗格。
暗格里果然放着个金属盒,上面挂着把小巧的铜锁——锁孔的形状,竟与那枚拼合的玉佩完全吻合!
林砚颤抖着将玉佩插进去,轻轻一拧,锁开了。盒子里铺着防潮纸,裹着块巴掌大的金属,表面泛着暗灰色的光,正是铀矿样本!样本旁还压着张字条,是苏明远的字迹:“林兄,此乃国之重器,纵粉身碎骨,亦要护其周全。”
就在她将金属盒塞进防水袋时,头顶突然传来巨响!是老陈的画舫撞上了摩托艇,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桥洞。
“快走!”老陈的吼声穿透水声,“顾老带着警察来了!”
林砚抬头,看见水面上漂浮着警灯的红光,越来越近。她抱着金属盒,拼命往岸边游,身后的水里,那个保镖还在挣扎,但已经构不成威胁。
上岸时,她看见赵廷山被两个警察按在地上,他的头发凌乱,嘴角流着血,却还在疯狂地嘶吼:“把样本给我!那是我的!”
顾长河拄着拐杖站在岸边,左手依旧不自然地弯着,但眼神里的锐利丝毫未减。他看着林砚怀里的金属盒,突然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虎口的疤痕在火光里格外清晰。
老陈被人从水里救上来时,已经没了气息,手里还紧紧攥着半截船篙,篙尖刻着的“苏”字被血染红了。
林砚将金属盒交给顾长河,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贴上封条,忽然觉得胸口的玉佩不再发烫。晨光刺破浓雾,照在第七桥洞的石壁上,退潮后的暗格里,还残留着几页泛黄的纸——是苏明远的勘探笔记,最后一页画着朵玉兰花,旁边写着:“待到来年春,与林兄共饮西湖龙井。”
她摸了摸脸上的伤口,那里已经开始结痂。远处的警笛声渐渐平息,西湖的水波在晨光里泛着温柔的光,仿佛从未被昨夜的血与火惊扰过。
或许这就是祖父和苏明远想要守护的东西——不是一块冰冷的样本,而是藏在玉兰花纹路里的约定,是能让后来人安心喝上一杯龙井的清晨。